城西墙根下，荒草蔓生，雾气在这里浓得化不开，仿佛凝固的灰白色浆糊。那棵传闻中的百年老槐树如同一个张牙舞爪的鬼影，沉默地矗立在废弃的宅院旁，枝桠扭曲地伸向夜空，不见星月。
殷十三和楚小满带着几名胆战心惊的衙役，悄无声息地包围了这片区域。空气中弥漫着一股陈腐的泥土和植物腐烂的气味，隐隐的，似乎还有一丝极淡的、尚未完全散去的阴冷气息，与那木偶上的同源，却更加驳杂混乱。
“天、天师，就是这里了。”楚小满压低声音，指着那棵老槐树，“您感应到的…”
殷十三微微颔首，目光如炬，仔细扫视着槐树四周。他的视线最终定格在槐树根部——那里的一片泥土颜色似乎比周围更深，而且寸草不生，形成一个不规则的圆形区域。
他走上前，蹲下身，指尖掠过地面。泥土潮湿冰冷，带着一股难以言喻的粘腻感。
“就是这里。”殷十三肯定道，“下面有东西。”
他示意衙役上前，用带来的铁锹小心挖掘。泥土被一锹一锹翻开，那股阴冷的气息愈发明显，还夹杂着一股难以形容的、类似陈旧血污和香烛混合的怪味。
挖了不到半人深，铁锹突然“铿”一声撞到了硬物。
“有东西！”衙役惊呼。
几人加快速度，很快，一块巨大的、边缘并不规整的青石板暴露出来。石板表面刻着一些模糊扭曲的符文，与那木偶背部的符号系出同源，中央还有一个碗口大小的凹陷，里面残留着暗红色的、已经干涸凝固的粘稠物质，散发出最浓烈的怪味。
“这…这是什么？”楚小满捂着鼻子凑过来看。
“祭坛。或者说是入口的封石。”殷十三眼神锐利，“他以活物或特殊药剂在此进行血祭，维持并掩盖下方的气息。”
他示意衙役将石板撬开。石板比想象中更沉，几名衙役合力，才勉强将其挪开一道缝隙。
一股更加浓郁、令人作呕的腐臭气息猛地从缝隙中喷涌而出，熏得众人连连后退，楚小满更是干呕了几声。
缝隙之下，是一个黑黢黢的洞口，一股阴风从中倒灌出来，带着刺骨的寒意。隐约似乎还能听到极深处传来细微的、如同叹息又似呜咽的风声。
“拿灯笼来。”殷十三面不改色，接过一盏灯笼，率先俯身向下望去。
洞口下方似乎是一段粗糙开凿的石阶，通向更深的地底。灯笼的光有限，只能照见下方几级台阶，更深处便是一片吞噬光线的黑暗。
“我、我们要下去吗？”楚小满声音发颤地看着那仿佛通往地狱的入口。
殷十三没有犹豫：“你们在上面守着，封锁此地，任何人不得靠近。我下去查探。”
“您一个人下去太危险了！”楚小满虽然害怕，但让救命稻草独自涉险，他更慌。
“无妨。人多了反而碍事。”殷十三语气平静，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决断。他调整了一下灯笼，又从怀中取出那具裂纹中泛着微光的木偶握在手中，一步便踏入了洞中。
石阶湿滑冰冷，向下延伸。殷十三的步伐稳健，灯笼的光芒只能照亮他周身几步的范围，两侧是冰冷潮湿的土壁，上面同样刻着一些潦草而邪异的符号。
越往下走，那股阴冷腐臭的气息就越发浓重，还逐渐混杂了一种…焦糊味？
脚下的石阶终于到了尽头。前方似乎是一个稍微开阔些的空间。殷十三提高灯笼，谨慎地迈入。
这里像是一个天然形成后又经人工开凿的地穴，不大，却显得异常杂乱。地面中央有一个明显的圆形焦黑痕迹，像是经常焚烧什么东西。旁边散落着一些破碎的陶罐碎片，与茶铺里发现的那批邪门罐子质地相同。
角落里堆着一小堆灰烬，殷十三用脚尖拨开，里面露出几片未烧尽的布料，颜色暗沉，质地特殊，不似本地常见之物。
他的目光扫过土壁，在一处较为平整的地方，发现了一些用黑红色颜料绘制的图案——扭曲的线条构成一个抽象的人形，人形心脏的位置被反复涂抹强调，周围环绕着许多代表痛苦和束缚的符号。
而在这些图案下方，地面有几点早已干涸发黑的滴落状痕迹。
殷十三蹲下身，指尖沾了一点放入鼻尖轻嗅——是血，而且是不同时间的血叠加留下的。
“以血绘符，饲喂煞傀…”他喃喃自语，目光变得更加冰冷。
他继续探查，在另一个角落，发现了一些被丢弃的、制作粗糙的傀儡零件，大多是木头刻的肢体碎片，上面还残留着微弱的邪气。显然，那具主要的煞傀并非唯一尝试品。
就在这时，他手中的木偶突然轻微地震动了一下，裂纹中的红光急促地闪烁了数次，然后彻底熄灭，变得如同凡木。
殷十三眉头一皱。这表示残留的那丝邪术联系彻底消散，或者…施术者已经远离了血契所能感应的最大范围。
他站起身，最后将灯笼照向地穴最深处。那里似乎还有一个更小的、仅容一人爬行通过的窄洞，黑黢黢的，不知通向何方。洞口边缘有新鲜的泥土刮擦痕迹。
他走过去，在洞口附近的地上，发现了一点不一样的东西——半枚模糊的脚印。脚印很浅，但能看出是一种本地少见的软底靴子的痕迹，尺寸不大。
而在脚印旁边，掉落着一小块深蓝色的、边缘粗糙的布料，像是从衣物上匆忙刮蹭下来的。布料质地与那堆灰烬中未燃尽的部分相似。
殷十三拾起布片，指尖能感受到其上残留着一丝极微弱的、与木偶和此地符阵同源，却又略显不同的法力波动。
“金蝉脱壳，断尾求生…”他冷哼一声，“果然狡猾。”
他最后看了一眼那深不见底的窄洞，没有选择贸然进入。对方既然从此处逃离，必然有所准备，穷寇莫追并非惧惮，而是需要重新评估。
他转身，沿着来路返回地面。
“天师！您可算出来了！”看到殷十三的身影出现，楚小满差点喜极而泣，“下面怎么样？找到那妖人了吗？”
“已经跑了。”殷十三将手中的蓝色布片递给楚小满，“从此物入手。查近期城内是否有售卖或定制此种异域布料的地方，或者有无穿着类似服饰的生面孔出现。”
他又看向那被挖开的洞口和那块邪异的封石。
“此地怨气与邪力沉积，需彻底净化，否则后患无穷。”他对楚小满道，“准备朱砂、烈酒、桃木枝，还有黑狗血。我要在此设坛，驱散阴煞，封禁此穴。”
楚小满看着那幽幽的洞口，只觉得里面还在往外冒冷气，连忙点头：“我这就去办！这就去！”
殷十三则再次将目光投向远方，那是窄洞可能延伸的方向，也是那邪术师逃离的方向。
“西南…瘴雨林…”他低声自语，手中的蓝色布片被他缓缓握紧。
线索看似断了，却又连向了更远、更深的迷雾之中。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