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街之上,那一眼望不到头的红绸与木箱,如同一条赤色长龙,盘踞在京城最繁华的街道上,龙首,正对着薛府那朱红色的大门。
薛兮宁站在门内,隔着半开的门缝,静静地看着这场由为她一人导演的盛大戏剧。
府里的管家早已惊得手足无措,结结巴巴地在她身后请示:“小、小姐,这……这聘礼按规矩,当送往许家暂存,等您过门……”
她没有回头,目光依旧锁在那绵延不绝的队伍上。
最初的震惊过后,一股奇异的暖流毫无征兆地涌上心头。
她那颗为复仇而淬炼得坚硬如铁的心,仿佛被这阵仗浩大又无声的宠爱,轻轻地、却又精准无比地击中了最柔软的一处。
她甚至能感觉到自己的脸颊在微微发烫,这并非羞涩,而是一种被全然看重、被放在心尖上的战栗。
“不必了。”薛兮宁的声音清冷,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决断,“王爷的聘礼,自然是送到哪里,便留在哪里。吩咐下去,将所有礼箱,尽数搬入府中,仔细清点入库。”
她这是在婉拒,也是在宣告。
这些东西,与许家无关,只与她薛兮宁有关。
与此同时,在长街尽头一辆不起眼的玄色马车里,正透过车帘的缝隙,凝望着远处薛府的方向。
他看不清她的身影,却仿佛能感觉到她的目光。
修长的指尖在名贵的紫檀木车窗上,有一下没一下地轻扣着,发出沉闷而规律的声响,泄露了他看似平静外表下的几分在意。
随侍在侧的杜鸿舟压低了声音,语气里满是忧虑:“王爷,此举……已远超太子纳征之礼的规制,足足一百八十八抬,几乎搬空了王府半个库房。宫中若是问起,怕是不好交代。”
“本王愿意。”
淡淡地吐出四个字,目光依旧没有移开。
他的声音一如既往地清冷,听不出什么情绪,可那其中蕴含的执拗,却如万年寒冰般坚不可摧。
这世间,他想给的,便给了,无需向任何人解释。
那周身挥之不去的凛冽寒意中,罕见地透出了一丝只有他自己才懂的固执与温柔。
消息如风一般,迅速刮遍了整个京城。
柳府之中,正强撑着病体,在丫鬟的搀扶下欣赏着自家聘礼的柳玉蓉,脸上的得意笑容还没来得及完全绽放,就僵在了嘴角。
她的聘礼是六十九箱,这个数字已经让她在京中贵女圈里挣足了颜面。
可当贴身丫鬟气喘吁吁地跑回来,将薛家门口那番景象一说,她的脸色瞬间由红润转为惨白。
“你说什么?一百八十八抬?车队长得堵了三条街?”
“是……是的,小姐。全城的人都去看热闹了,都说……都说战王殿下这是把薛家大小姐捧上了天……”
柳玉蓉踉跄了一下,若非丫鬟扶着,几乎要栽倒在地。
她死死地盯着自己面前那六十九箱聘礼,只觉得无比刺眼。
尖利的指甲深深掐入掌心,传来一阵刺痛,却远不及她心头的妒火来得灼人。
她喃喃自语,声音细若蚊蝇,却淬满了毒:“这不是聘礼……这不是聘礼……这是在向全城宣示,那个贱人对他而言,有多特殊……”
另一头,魏王府内,萧承魏听着属下的汇报,手中端着的茶盏轻轻放下,发出一声清脆的声响。
他没有动怒,只是微微蹙眉,长长地叹了口气,语气中满是说不清的惋惜:“真是可惜了,薛家有女,却终究是……嫁错了人。”
属下不敢接话,只低着头。
谁知萧承魏话锋一转,嘴角竟勾起一抹复杂的笑意:“不过,这倒是有趣。本王这位一向清心寡欲、仿佛什么都不在乎的兄长,总算是学会……为自己争一回了。”
他的话音刚落,门外忽然传来一阵急促的脚步声,王府总管神色慌张地闯了进来,身后还跟着一名身穿内侍服饰的眼生小太监。
“王爷,宫里来人了!”总管的声音带着一丝颤抖,“高总管派人传话,请您立刻入宫,圣上有急召!”
萧承魏脸上的笑意瞬间收敛,高德全是父皇身边最信任的内监,由他亲自派人这般火急火燎地传召,绝非小事。
京城的风,似乎要变了。
而在风暴的中心,薛府之内,一场由这份“泼天富贵”引起的震荡,才刚刚开始。
薛兮宁那句“聘礼尽数留在薛府”的命令,如同一块巨石投进平静的湖面,在府中下人之间激起了千层浪。
这不仅是对许家的无视,更是对薛家长辈权威的公然挑战。
这前所未有的荣耀,同样也是前所未有的麻烦。
府里的管家们愁眉不展,下人们议论纷纷,而这消息,也以最快的速度,传到了薛家另一处院落的耳中。
这份公然违背宗族规矩的举动,注定要引来一场风暴,而第一道最猛烈的狂风,已然汇聚成形,正朝着风暴的源头,薛兮宁所居住的清芷院,呼啸而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