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四章：同行试探·暗流情愫
鬼市的空气仿佛凝固的墨，沉甸甸地压在心头。沈云晦刚与鬼主达成脆弱的同盟，走出那阴森的鬼蜮楼，尚未理清脑中纷杂的线索，一个带着几分慵懒笑意的声音便自身侧响起。
“哟，真是人生何处不相逢。阁下也是来这鬼市寻宝的？”
沈云晦脚步一顿，无需回头，那独特的、带着北地口音却又刻意融入大靖官话的腔调，已让她辨出来人。萧景珩。他竟也在此地，还如此“巧合”地出现。
她缓缓转身，面具下的目光冷静地投向声音来处。萧景珩今日未做富商打扮，而是一身利落的玄色劲装，外罩一件暗纹锦袍，腰间挂着一柄装饰大于实用的镶宝石长剑，脸上戴着半张精致的银狐面具，遮住了上半张脸，露出线条优美的下颌和那双总是含笑的桃花眼。他身后跟着两名看似普通、实则气息内敛的随从。
“彼此彼此。”沈云晦的声音透过普通面具，显得低沉沙哑，听不出情绪，“阁下似乎对这鬼市，颇为熟稔。”
萧景珩踱步上前，很自然地与她并肩而立，仿佛真是偶遇的老友。“谈不上熟稔，不过是做些小本生意，难免要跟三教九流打交道。这不，听说今晚幽冥拍卖行有好货，特意来碰碰运气。”他目光扫过沈云晦看似平常的灰衣，笑道：“看阁下气度不凡，想必目标更大？”
试探。赤裸裸的试探。
沈云晦心中冷笑，面上却不露分毫：“混口饭吃罢了。比不得阁下生意遍布南北。”她刻意将“南北”二字咬得稍重。
萧景珩眼底笑意微深，似乎毫不介意她的暗讽。“相逢即是有缘。这鬼市龙蛇混杂，危机四伏，一个人行走难免不便。不如结伴同行？也好有个照应。”他提出邀请，语气真诚得仿佛毫无心机。
沈云晦几乎瞬间就洞悉了他的意图。同行是假，借机近距离观察、摸清她的底细才是真。或许，他也得到了某些关于拍卖会的风声，想借她这个“暗影阁主”的身份行事。拒绝会引起他更深的怀疑，接受则无疑是与虎谋皮。
电光火石间，她已做出决断。
“可。”她言简意赅，算是同意。正好，她也想看看，这位敌国皇子，到底在玩什么把戏。
两人各怀鬼胎，表面上却达成了一致，并肩走入鬼市更加深邃的区域。相较于外围，这里的建筑更加诡异怪诞，扭曲的灯笼散发着惨绿或幽蓝的光芒，空气中弥漫着各种奇异的药草味、金属锈味和若有若无的血腥气。往来行人大多遮掩面目，眼神警惕而冷漠。
一路上，萧景珩显得异常健谈。
“阁下觉得这鬼市如何？比起京城的天桥坊市，别有一番风味吧？”他折扇轻摇，仿佛真是来游玩的公子哥。
“藏污纳垢之所，何谈风味。”沈云晦语气淡漠，目光警惕地扫视着周围。她能感觉到，暗处至少有不下三拨人在盯着他们。有鬼市本身的耳目，或许也有月下阁的爪牙。
“哈哈，阁下此言差矣。”萧景珩笑道，“水至清则无鱼。正是这等地方，才能见到世间百态，淘到真正的好东西。譬如……一些本该在庙堂之上，却流落至此的……机密？”他侧过头，银狐面具下的眼睛带着玩味的笑意，紧紧锁住沈云晦。
沈云晦心头一凛，面上却不动声色：“机密往往伴随着杀身之祸。只怕好东西没淘到，先把命搭进去了。”
“风险与机遇并存嘛。”萧景珩凑近了些，压低声音，语气带着一丝蛊惑，“就像阁下，甘冒奇险深入此地，所求之物，恐怕非同小可吧？或许……与我们这些生意人关注的‘布匹’、‘矿产’有关？”他再次隐晦地提及了边境布防。
沈云晦脚步不停，声音依旧平稳：“阁下似乎对军政很感兴趣？”
“生意人，自然要关心时局。风向变了，生意才好做，不是吗？”萧景珩坦然承认，却又巧妙地圆了回来，“就像如今北疆不稳，这药材、皮货的价格可是涨得厉害。唉，苦了我们这些行商之人。”他故作叹息，演技精湛。
沈云晦懒得与他虚与委蛇，直接点破：“阁下不必旁敲侧击。你我心知肚明，此地非叙闲话之所。若想合作，拿出诚意；若为试探，恕不奉陪。”她停下脚步，转头看向他，面具后的目光锐利如刀，直刺人心。
萧景珩被她这突如其来的直接弄得微微一怔，随即眼中闪过一丝激赏。他喜欢和聪明人打交道，尤其是这种带着刺的聪明人。
“痛快！”他抚掌轻笑，“既然阁下快人快语，那萧某也不绕弯子了。我知道阁下在找什么，或许，我能提供一些……阁下需要的信息。”他顿了顿，观察着沈云晦的反应，“比如，关于那位‘玄煞’墨渊的动向？再比如，拍卖会上，除了舆图，还有哪些‘惊喜’？”
沈云晦心中震动。他果然知道墨渊，甚至可能对拍卖会的内情有所了解！他到底还知道多少？敌国皇子的身份，让他拥有她难以企及的信息渠道。
“条件？”她沉声问。天下没有免费的午餐。
萧景珩看着她戒备的样子，忽然觉得有些有趣。这位暗影阁主，冷静、犀利，像一只时刻竖起尖刺的刺猬，却又在关键时刻展现出惊人的魄力。与他记忆中那个在宫廷宴会上锋芒毕露、在如意楼顶洒脱饮酒的“公主”截然不同，却又在某些瞬间，给他一种奇异的熟悉感。尤其是那双眼睛，隔着面具，他仿佛也能感受到其中的坚韧与清澈。
这种莫名的吸引力，让他鬼使神差地提出了一个近乎逾越的请求。
“条件嘛……”他拖长了语调，目光落在她遮面的普通面具上，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探究和……期待？“或许，在拿到东西之后，萧某能否有幸，一睹阁下的真容？”
沈云晦浑身一僵。
空气仿佛在这一刻凝固。周围鬼市的喧嚣似乎瞬间远去，只剩下两人之间无声的暗流汹涌。面具是她最重要的伪装，是她区分“暗影阁主”与“公主沈云晦”的界限。他此举，无疑是在触碰她的底线。
为何他执着于她的容貌？是怀疑了什么？还是……单纯的……兴趣？
一种难以言喻的悸动，混杂着警惕、恼怒，还有一丝极淡的、被她强行压下的慌乱，在心湖荡开涟漪。她与姐姐容貌极其相似，若被他看到……
“阁下的要求，过分了。”她的声音冷了下来，带着明显的疏离和警告。
萧景珩看着她瞬间绷紧的身体和冷硬的语气，知道自己触及了对方的逆鳞。他并不意外，反而笑了笑，带着点无奈和自嘲：“是在下唐突了。只是觉得与阁下投缘，心生好奇罢了。既然阁下不愿，那便作罢。”他巧妙地给自己找了台阶下，同时也传递出一种“我并无恶意，只是纯粹好奇”的信号。
他退了一步，反而让沈云晦不好再冷脸相对。她微微颔首，算是接受了这个解释，但心中的警惕丝毫未减。
就在这时，异变突生！
前方巷道拐角处，猛地窜出数道黑影，手中兵刃闪着淬毒的幽光，直扑两人而来！杀气凛冽，显然是早有预谋的伏击！
“小心！”萧景珩反应极快，一把拉住沈云晦的手腕，将她往自己身后一带，同时另一只手已抽出腰间长剑，剑光如匹练般挥出，精准地格开最先袭来的两把淬毒匕首！
他的手温暖而有力，带着习武之人特有的薄茧。沈云晦被他猛地一拉，几乎撞进他怀里，鼻尖萦绕上一股清冽的、带着些许龙涎香气的味道。这突如其来的近距离接触，让她身体瞬间僵硬，心跳漏了一拍。
“找死！”萧景珩冷哼一声，手腕翻转，剑招变得凌厉无比，如同疾风骤雨，瞬间将冲在最前的两名刺客逼退。他的武功，远比表面上看起来要高得多！
沈云晦也迅速回神，压下心头那丝异样。现在不是分心的时候！她手腕一翻，数枚乌黑的细针已夹在指间，看准空隙，悄无声息地射向另外几名刺客的关节要害！
她的暗器手法刁钻狠辣，配合着萧景珩正面的强攻，两人竟在短时间内形成了一种诡异的默契。萧景珩剑势大开大合，正面碾压；沈云晦暗器如影随形，专攻死角。不过几个呼吸间，数名刺客便已倒地不起。
战斗结束得快如闪电。
萧景珩收剑回鞘，气息微乱，转头看向沈云晦，眼中带着毫不掩饰的惊讶和赞赏：“好身手！”他刚才看得分明，那些暗器无论是时机、角度还是力度，都堪称绝妙。这位暗影阁主，果然名不虚传。
沈云晦默默收回手，指尖似乎还残留着他手腕的温度。她避开他的目光，看向地上的刺客尸体，冷静道：“是月下阁的人。”她从刺客的兵器和行动风格上做出了判断。
萧景珩眼神一凝，蹲下身检查，果然在一名刺客的内襟发现了月下阁的隐秘标记。“看来，我们的行踪，一直都在别人的眼皮子底下。”他站起身，语气带着一丝冷意。
经此一役，两人之间的气氛变得更加微妙。那短暂的并肩作战，那下意识的保护动作，那默契的配合，都在无声地搅动着某些东西。
萧景珩看着身旁依旧冷静自持的暗影阁主，心中的探究欲和那股莫名的吸引力更加强烈。她就像一团迷雾，越是靠近，越是觉得神秘莫测。
而沈云晦，则再次坚定了要与他保持距离的决心。这个男人的眼神太过锐利，心思太过深沉，而且……太过危险。无论是对于她的身份，还是对于她悄然波动的心绪。
“拍卖会快开始了。”沈云晦打破沉默，声音恢复了之前的淡漠，“走吧。”
萧景珩笑了笑，跟上她的步伐，目光却不由自主地落在她纤细而挺直的背影上。
幽冥拍卖行近在眼前，那黑洞洞的人口，仿佛巨兽张开的大口，等待着吞噬一切。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