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狭路相逢 · 下
萧景珩的出现，像一颗石子投入暗流汹涌的湖面，瞬间打破了僵持的杀局。
他摇着折扇，步履从容，仿佛不是踏入生死相搏的险地，而是闲逛自家后花园。那张俊美无俦的脸上，带着恰到好处的惊讶与一丝商贾不愿惹麻烦的圆滑。
“哟，这是唱的哪一出？”萧景珩目光扫过地上尚未冰冷的尸体，以及剑拔弩张的双方，最后定格在沈云晦身上，扇子“啪”地一合，对着那疤面男子笑道，“这位兄台，还有这位……蒙面的女侠，不过些许银钱货物上的纠纷，何必闹到刀兵相见，伤了和气？这码头风大，仔细着了凉。”
他语气轻松，甚至带着点戏谑，仿佛眼前不是修罗场，而是街头巷尾的寻常口角。
疤面男子眼神闪烁，握着短刃的手紧了紧，却并未立刻动作。他显然认得萧景珩，或者说，认得“萧恒”这个身份背后代表的、连月下阁也要忌惮几分的北凛皇商势力。他沉声道：“萧公子，此事与你无关。此女乃暗影阁之人，窥探我等机密，留她不得。”
“暗影阁？”萧景珩挑眉，故作惊讶地看向沈云晦，眼底深处却掠过一丝极难察觉的探究，“原来是江湖上的朋友。失敬失敬。”他话锋一转，又对疤面男子道，“兄台，暗影阁在京城根基不浅，这位女侠身手不凡，想必地位不低。你若在此将她格杀，恐怕会引来暗影阁不死不休的报复。为了区区一份……嗯，‘货物’，值得吗？”
他话语含糊，却精准地点明了利害关系。既暗示了自己可能知晓内情，又给了双方台阶。
沈云晦心中冷笑。好一个“萧恒”，三言两语，看似劝和，实则各打五十大板，将一场生死搏杀轻描淡写地说成江湖势力与北凛细作因“货物”起的冲突。他把自己摘得干净，却又无形中掌控了局面。
她握紧短剑，并未因他的出现而放松警惕。这个男人太危险，他的每一次“巧合”出现，都绝非偶然。
“萧公子想如何？”疤面男子语气生硬，显然并未完全被说服，但杀意已不如之前凌厉。
萧景珩笑了笑，折扇指向地上那些密封的木箱：“不过是一些上不得台面的私货，丢了也就丢了。这位女侠想必也是误会了。不如这样，今日之事，就此作罢。尸体和‘货物’，由在下的人处理干净，保证不留痕迹。二位各自退去，就当从未见过，如何？”
他看向沈云晦，眼神温和，带着商量的意味：“女侠意下？打打杀杀终究不是长久之计，若能化干戈为玉帛，岂不美哉？”
沈云晦面具下的眸光冰冷。化干戈为玉帛？与窃取本国布防图的敌国细作？简直是笑话！但她心知肚明，此刻局势于己不利。萧景珩的出现，看似解围，实则让她失去了擒贼擒王的机会。继续纠缠，只会暴露更多，甚至可能真把命丢在这里。
她需要情报，但更需活着将线索带回去。
沉默片刻，她手腕一翻，短剑悄无声息地滑入袖中。她微微颔首，算是默认。
萧景珩脸上笑容更盛，仿佛做成了一桩大生意：“好！既然如此，那便说定了。”他转向疤面男子，“带着你的人，走吧。记住，今晚，你们没来过这里，也没见过这位女侠。”
疤面男子深深看了萧景珩一眼，又狠狠瞪了沈云晦一眼，终究是挥了挥手。几名月下阁精锐迅速抬起同伴的尸体，如同来时一般，悄无声息地退入黑暗，连同那几个可疑的木箱也一并带走，片刻间便消失得无影无踪，只留下地上一滩滩尚未凝固的血迹，证明方才的凶险。
码头上，只剩下沈云晦与萧景珩二人，以及空气中挥之不去的血腥气。
夜风吹拂，扬起沈云晦鬓边的几缕碎发。她站在原地，并未立刻离开，目光透过面具，审视着几步之外的锦袍“商人”。
萧景珩仿佛毫无所觉，走上前几步，距离拿捏得恰到好处，既不过分靠近引起警惕，又不至于显得生疏。他收起折扇，拱手一礼，语气带着几分恰到好处的赞叹：“女侠好身手。方才那几位，可不是寻常角色，女侠竟能以一敌众不落下风，萧某佩服。”
沈云晦不语，只是静静地看着他。她在判断，判断这个男人的真实意图，判断他此刻是真心赞叹，还是别有用心的试探。
她的沉默似乎在意料之中。萧景珩也不尴尬，自顾自地说道：“这京城之地，龙蛇混杂，女侠虽是高人，但独自行走，还需多加小心。尤其是……与北边来的人打交道。”他话中有话，目光意有所指地扫过月下阁众人消失的方向。
“萧公子对北边的人，似乎很了解？”沈云晦终于开口，声音经过伪装，带着一丝沙哑，听不出原本的清越。
萧景珩哈哈一笑，扇子又“唰”地打开，掩住半张脸，只露出一双深邃含笑的眼：“做生意嘛，走南闯北，三教九流的朋友总要结交一些。了解谈不上，只是知道些皮毛，免得一不小心，得罪了不该得罪的人，赔了本钱。”他顿了顿，状似无意地问道，“看女侠的身手气度，在暗影阁中绝非泛泛之辈。不知……可否告知芳名？也好让萧某结识一番。”
他这话问得直接，目光灼灼，带着毫不掩饰的兴趣。那兴趣并非全然是男子对女子的欣赏，更夹杂着一种对未知强者、对神秘势力的探究欲。
沈云晦心念微动。他是在试探她的身份？还是单纯想与“暗影阁”搭上线？
“名讳不过代号，不足挂齿。”她冷淡回应，转身欲走，“今夜之事，谢过。告辞。”
“女侠留步！”萧景珩连忙叫住她，从怀中取出一个小巧的白玉瓶，递了过来，“此乃家传伤药，对内伤外伤皆有奇效。我看女侠方才激斗，气息略有紊乱，或许用得上。算是萧某的一点心意，权当交个朋友。”
他的动作自然，眼神诚恳，仿佛真的只是一个惜英雄的富商。
沈云晦目光落在那白玉瓶上，瓶身温润，绝非俗物。她没有接。陌生人赠药，尤其是在这种情形下，她岂会轻易接受？
“不必。”她拒绝得干脆利落。
萧景珩也不强求，自然地收回手，笑道：“是在下唐突了。那……后会有期？”他眼中带着期待，那期待背后，是连他自己或许都未曾完全明晰的、被这神秘女子冷静犀利气质所吸引的悸动。
沈云晦没有回答。她最后深深看了萧景珩一眼，仿佛要将这个看似纨绔实则深不可测的“商人”刻入脑中。随即，她身形一晃，如同鬼魅般融入夜色，几个起落便消失在废弃码头的阴影深处，再无踪迹。
萧景珩站在原地，望着她消失的方向，脸上的笑容缓缓收敛，折扇无意识地轻敲着掌心。
“暗影阁……”他低声自语，眸中精光闪烁，“你究竟，是个怎样的女子？”
他并非恰好路过。从她离开如意楼，他便暗中跟缀。他想知道，这个能引得顾临渊侧目、能让沈云辞留下鬼市令的女子，究竟在查什么。没想到，竟撞上了她与月下阁的冲突。
她的身手，她的冷静，她在绝境中依旧寻找反击机会的狠厉与果决……都与他认知中任何一位贵族女子，甚至与他见过的任何一位江湖女子都不同。
像蒙尘的明珠，像藏于鞘中的利剑。
有趣。实在有趣。
而且……他微微蹙眉。方才近距离观察，她身上似乎有一股极淡的、若有似无的冷冽香气，与他记忆中在如意楼屋顶嗅到的那缕属于“病弱”公主沈云昭身上的暖香截然不同，却又诡异地让他觉得……有一丝难以言喻的熟悉感。
是错觉吗？
萧景珩摇了摇头，将这点莫名的思绪压下。他转身，看向地上那滩血迹，眼神变得冷峻。
月下阁在此活动，目标明确，显然布防图之事，师父那边已然知晓，并且插手了。而暗影阁也在追查……这潭水，比他预想的还要深。
他必须更快，更谨慎。
……
远离码头的暗巷中，沈云晦摘下面具，露出清丽却冰冷的容颜。她靠墙而立，微微喘息，平复着体内有些紊乱的气息。方才激战，她确实受了些轻微内伤。
那个疤面男子，功力深厚，若非她身法巧妙，恐怕难以脱身。
而萧景珩……
她闭上眼，脑海中浮现出那双含笑的、却仿佛能看透一切的眼眸。
他绝不仅仅是个商人。他的出现，他的言辞，他的气场，无一不在昭示着他的不凡。他与月下阁关系匪浅，却又似乎并非完全一路。
他像一团迷雾，笼罩在原本就错综复杂的棋局之上。
还有他最后那句“后会有期”……
沈云晦睁开眼，眸中寒光凛冽。
看来，这京城的风雨，比她预想的，来得更快，也更猛。
她需要立刻联系姐姐。月下阁的动向，萧景珩的异常，还有那批被带走的、可能与布防图有关的“货物”……每一条信息，都至关重要。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