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山村的那把火，烧了整整一夜。
方寒等人回到镇妖司时，已是次日凌晨。身上还带着烟火与腐臭混合的气味，疲惫刻在每个人的脸上。那两名年轻的缉妖卫，出发时的锐气已被一种沉重和后怕所取代，匆匆交了差便离去，连多看方寒他们一眼的兴趣都欠奉。
丙字号狱依旧如常，仿佛他们只是出去进行了一次普通的拉练。但细微的变化还是有的。司狱房派人送来了一批新的、据说效果稍好一些的“清秽符”，要求贴在各个牢房外围。发放的消毒药液浓度也略有提升。显然，黑山村的事件，还是让上层感受到了一丝压力，尽管这压力似乎尚未指向那潜藏的、共同的源头。
作为“出外勤”的补偿，方寒等人得到了三天的休沐，以及每人五枚劣品灵石的额外赏赐。相比于在黑山村经历的凶险，这点补偿显得微不足道，但对于底层人员来说，已是难得的实惠。
方寒没有像其他狱卒那样，急着用这难得的假期和灵石去城中寻欢作乐，或是购买些劣酒麻痹自己。他将灵石仔细收好，在值房里足足睡了一天一夜，才将精神与身体的状态调整回来。
醒来后，他先去司狱房的文书阁，以“了解妖邪特性，便于日后当差”为由，申请查阅与“尸蕈蛊”及类似污秽事件相关的卷宗。这个理由冠冕堂皇，加上他平日里表现“勤恳”，管理文书的老吏并未为难，只是叮嘱他不得损坏、不得带出。
文书阁内光线昏暗，弥漫着陈年纸张和墨锭的味道。卷宗堆积如山，大多记录着洛安城周边历年来的妖物作乱、邪祟滋生事件。方寒耐心地翻阅着，重点寻找与“腐蚀”、“寄生”、“群体异变”、“环境恶化”相关的记录。
他发现，类似的、规模较小的污秽事件，在过去几十年间偶有发生，多被归结为“阴气汇聚”、“尸变”、“罕见蛊毒”等，处理方式也多是焚烧或请修士净化。但像黑山村这样，整个村落被快速侵蚀转化的情况，近二十年来还是首例。而且，卷宗记载中，这类事件的发生频率，似乎在近些年有极其缓慢的、不易察觉的上升趋势。
更让他在意的是，一份十年前的卷宗提到，在清理一处古战场遗迹时，曾发现过类似的暗绿色菌类残留物，当时被定性为“古战场秽气凝结”，并未深究。
“频率在增加……范围在扩大……”方寒合上卷宗，心中那股紧迫感愈发强烈。镇妖司的应对，依旧是头痛医头脚痛医脚，甚至可能连真正的“病根”都未曾触及。
他需要更快的提升速度，也需要更多的信息渠道。司狱房的卷宗，记载的只是官方认定和处理过的事件，必然有许多隐秘，被掩盖或忽视了。
第三天，方寒换上了一身半旧的灰色布衣，离开了镇妖司，再次踏入洛安城。
他没有去那些繁华的街市，而是拐进了城南一片鱼龙混杂的街区。这里的建筑低矮拥挤，街道狭窄潮湿，空气中混杂着各种食物、香料、汗水和不明物体的复杂气味。吆喝声、讨价还价声、孩童的哭闹声不绝于耳。
这里是洛安城的地下黑市之一，或者说，是灰色交易地带。许多见不得光的东西，都能在这里找到门路出手或打听到消息。
方寒压低了些许斗笠，在一个卖劣质符箓和药材的摊位前停下，状似随意地翻看着。
“老板，你这里……收东西吗？”方寒的声音压得很低。
摊主是个精瘦的中年人，眼皮耷拉着，闻言懒洋洋地瞥了他一眼：“那得看是什么东西。破烂可不收。”
方寒从怀里取出一个小玉瓶（是从镇妖司垃圾堆里捡来的，清洗干净了），拔开塞子，一丝极其微弱的、混合着净化与阴寒特性的气息弥漫开来——这是他昨夜尝试操控那丝混乱本源时，刻意剥离出来的一缕无用的杂质气息，被他封存了起来。
那摊主浑浊的眼睛里瞬间闪过一丝精光，但很快又恢复了懒散。他接过玉瓶，仔细嗅了嗅，眉头微皱：“这东西……有点怪。哪来的？”
“山里偶然捡的，看着不凡，就收着了。”方寒语气平淡。
摊主盯着他看了几秒，似乎在判断虚实。最终，他伸出三根手指：“三十两银子，或者三颗劣品灵石。”
方寒摇了摇头，伸出手，比了一个五。
摊主嗤笑一声：“小子，你这玩意儿气息杂乱，用处不明，三颗灵石顶天了。爱卖不卖。”
方寒沉默了一下，作势要收回玉瓶。
“等等！”摊主叫住他，脸上露出肉痛的表情，“四颗！不能再多了！再搭你一张‘敛息符’，怎么样？这可是保命的好东西！”
方寒知道这大概是极限了。这缕杂质气息本就是他实验的副产品，能换到四颗灵石和一张或许有用的符箓，已是意外之喜。他点了点头：“成交。”
完成交易，将灵石和那张粗糙的、效果存疑的敛息符收好，方寒并未立刻离开，而是看似随意地问道：“老板消息灵通，最近市面上，有没有什么……比较特别的，关于‘脏东西’的消息？比如，像这瓶子里气息类似的？”
摊主一边将玉瓶小心收好，一边漫不经心地道：“脏东西哪天没有？城西乱葬岗前几天据说闹得挺凶，巡夜司去了人都没搞定。还有人说，在城外落星湖附近，看到过会移动的、发绿光的苔藓……都是些捕风捉影的事，谁知道真的假的。”他顿了顿，意味深长地看了方寒一眼，“小子，打听这些干嘛？有些东西，知道得越多，死得越快。”
“随便问问。”方寒不再多言，转身融入了熙攘的人群。
他又在黑市里转了转，用一颗灵石换了些绘制符箓的普通材料，又用另一颗灵石，从一个贼眉鼠眼的家伙手里，买来了一本据说记载了某种“上古炼体术”残诀的、字迹模糊的兽皮册子——多半是假的，但价格便宜，权当开阔眼界。
做完这一切，他身上的灵石已所剩无几，但收获却远超那几枚灵石的价值。不仅补充了物资，更重要的是，他确认了污染的迹象在洛安城周边多个地点都有出现，并且，黑市这个信息渠道，或许比官方的卷宗更“灵敏”一些。
当他走出嘈杂的黑市街区，重新回到相对“干净”的主干道时，夕阳正将建筑物的影子拉得老长。一个挑着担子卖炊饼的小贩有气无力地吆喝着，担子里的饼似乎已经凉了。
方寒走过去，掏出几枚铜钱。
“来个饼。”
小贩抬起被生活磨砺得麻木的脸，熟练地包好一个冷硬的炊饼递给他。
方寒接过饼，咬了一口，慢慢地咀嚼着，目光扫过街道上熙熙攘攘、为生计奔波的凡人。
那小贩看着他，或许是难得见到一个顾客，忍不住抱怨了一句：
“这鬼天气，饼都凉得快，早知道下午就不做这么多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