净妖卫的风波如同投入死水中的石子，涟漪散去后，丙字号狱便恢复了往日的沉闷与压抑。只是空气中似乎永远残留了一丝若有若无的甜腥气，提醒着那潜藏的威胁并未真正远离。
方寒的日子依旧按部就班。轮值，巡查，休憩，偶尔在无人注意时，于值房内默默揣摩那式简陋的“破邪指”。他将那丝经过《万相玄典》转化的混乱本源小心翼翼地引导、压缩，模拟激发的过程。每一次尝试，指尖都会传来一阵细微的刺痛与灼热感，仿佛握住了一根无形的、满是倒刺的荆棘，经脉也隐隐作痛。这法门确实粗劣，对身体的负担不小，威力也存疑，但至少，它成了一个明面上的“手段”。
数日后的一个清晨，机会意外降临。
王管事召集了几名轮休的狱卒，包括方寒在内。他手里拿着一张盖着司狱房红印的文书，面色有些不太好看。
“城外三十里，黑山村，上报说发现了‘污秽’迹象，可能有低等妖物或邪祟作乱。”王管事抖了抖手里的文书，“按规矩，这类低级事件，由我们丙字号抽调人手配合两名缉妖卫前去处理。你们几个，准备一下，即刻出发。”
众人面面相觑，大多露出不情愿的神色。离开相对“熟悉”的镇妖司，去往未知的荒野处理邪祟，怎么看都不是什么好差事。风险与收益完全不成正比。
方寒心中却是一动。黑山村……他隐约记得，那似乎是位于洛安城下游的一个小村落。乙字号狱的排污渠，最终似乎也是汇入流经那片区域的河道。是巧合吗？
他面上不动声色，和其他人一样领了命，去武备库领取了制式的佩刀和一套轻便的皮甲。佩刀只是凡铁，皮甲也仅能抵御普通野兽撕咬，对付真正的妖邪，作用有限。
在镇妖司侧门，他们与两名负责此次行动的缉妖卫汇合。两人都是二十出头的年纪，修为大约在练气三层左右，脸上带着年轻人特有的、混杂着紧张与跃跃欲试的神情。看到方寒这几个灰头土脸的丙字号狱卒，他们眼中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轻蔑。
“跟紧了，别拖后腿。”为首那名姓赵的缉妖卫冷淡地吩咐了一句，便率先走出了侧门。
久违的天光刺得人有些睁不开眼。洛安城高大的城墙在身后逐渐远去，官道两旁是略显荒芜的田地。空气不再充斥着地底的阴湿和消毒水味，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泥土、草木和……某种隐约的腐败气息混合的味道。
两名缉妖卫走在前面，低声交谈着，偶尔拿出一个罗盘状的法器探查方向。方寒和其他三名狱卒沉默地跟在后面，气氛有些沉闷。
一路上，方寒注意到，越靠近黑山村方向，官道两旁的植被就越显得蔫黄、稀疏，一些树木的枝干上甚至出现了不正常的黑色斑点。空气中那股腐败的气息也越发明显。
“这地方……感觉不太对劲啊。”一名同行的老狱卒低声嘟囔了一句，紧了紧手里的佩刀。
两名缉妖卫也察觉到了异常，脸色凝重了些许，手中的法器罗盘指针开始微微颤抖。
抵达黑山村时，已是午后。村口歪歪扭扭的木牌坊半塌着，村子里寂静得可怕，听不到鸡鸣犬吠，也看不到炊烟。泥土路上空无一人，两旁的土坯房大多门窗紧闭，少数几户敞开的，里面也是黑洞洞的，散发着不祥的气息。
“分散查看，小心戒备！”赵姓缉妖卫下令，声音在死寂的村落里显得有些突兀。
方寒被分到与另一名狱卒检查村东头。他们小心翼翼地推开一扇虚掩的木门，一股浓烈的腐臭味扑面而来。屋内的景象令人作呕：地面、墙壁上覆盖着一层薄薄的、暗绿色的粘稠物质，与方寒在地牢墙壁上看到的荧光痕迹极为相似，只是更加“物质化”。几具村民的尸体倒伏在地，已经高度腐烂，尸体上同样覆盖着那种暗绿色物质，甚至有一些细小的、类似蘑菇般的怪异菌类从他们的口鼻眼眶中生长出来。
“呕……”同行的狱卒脸色煞白，忍不住干呕起来。
方寒眉头紧锁，强忍着不适。《万相玄典》的力量在体内微微躁动，传递来清晰的“厌恶”与“警示”。这里的污染，与地牢中的同源，但似乎因为暴露在自然环境中，发生了一些变化，变得更加……具有侵蚀性和实体化。
就在这时，角落里一具“尸体”突然动了一下！那是一个几乎被暗绿色菌类完全覆盖的村民，他猛地抬起头，眼眶里没有眼球，只有两团蠕动的菌簇，发出一声不似人声的嘶吼，手脚并用地朝着距离他最近的方寒扑了过来！速度竟是不慢！
同行的狱卒吓得惊叫一声，连连后退。
方寒瞳孔一缩，没有拔刀。他左脚后撤半步，身体微侧，右手食指与中指并拢，体内那丝被压缩的、带着破邪特性的本源之力瞬间涌向指尖！
“嗤！”
一道极其细微、近乎无形的淡灰色指风，带着一股灼热中夹杂着阴寒的怪异气息，精准地点在了那变异村民的额头正中！
没有惊天动地的巨响，只有一声如同烧红烙铁烫入油脂般的轻微“滋滋”声。那村民前扑的动作骤然僵住，额头被点中的地方，暗绿色的菌类迅速焦黑、枯萎、剥落，露出下面腐烂的皮肉和一个细小的孔洞。他眼眶中蠕动的菌簇也瞬间失去了活性，整个身躯晃了晃，重重地倒在地上，不再动弹。
一击奏效！
方寒收回手指，指尖传来一阵火辣辣的刺痛感，经脉也隐隐抽痛。这“破邪指”威力尚可，对这类被深度污染的活尸有奇效，但消耗和副作用同样明显。
“你……你没事吧？”那名惊魂未定的狱卒颤声问道，看着方寒的眼神充满了惊疑。他根本没看清方寒做了什么，只看到那恐怖的活尸扑过来，然后就被方寒一指点倒了。
“没事。”方寒语气平淡，甩了甩有些发麻的手指，“一种粗浅的驱邪手法，侥幸奏效而已。”
很快，村子其他地方也传来了打斗声和呼喝声。另外两名狱卒和缉妖卫也遭遇了类似的变异村民。一番不算激烈的战斗后，村中残余的几只活尸被清理干净。
两名缉妖卫的脸色很难看。他们显然没料到会是这种情况，这已经超出了“低等妖物作乱”的范畴。
“是‘尸蕈蛊’！这里怎么会出现这种东西？”赵姓缉妖卫检查着一具活尸残骸，语气沉重，“这东西传染性极强，必须立刻上报，彻底净化整个村落！”
所谓的“彻底净化”，通常意味着一把火。
最终，黑山村在黄昏时分燃起了熊熊大火。浓烟滚滚，夹杂着蛋白质烧焦的恶臭，直冲天际。
方寒和几名狱卒站在村外的高坡上，看着下方吞噬一切的火海。那两名缉妖卫正在远处用法器记录现场，准备回去撰写报告。
一名年纪稍轻的缉妖卫擦了擦额头的汗，看着冲天的火光，喃喃道：
“这鬼差事……回去得让头儿给咱们记一功，至少得多发两颗‘蕴气丹’补补。”
旁边那个之前被吓到的老狱卒闻言，忍不住低声嘀咕了一句：
“功不功的……能活着回去就不错了。这鬼地方，给十颗丹药我也不想再来第二趟。”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