韩宝强脸上满是懵怔，喉结滚了滚却没吐出半个字——谁能跟刚没了丈夫的寡妇置气？只得闷头推着摩托车往家走。
家里的大门从里头插得严实，早上柳英送丈夫走后，又把木门栓牢牢闩上了。韩宝强没法子，掏出手机给柳英拨了过去。
电话接通时，柳英的声音还裹着浓重的困意，听着像是刚补了个囫囵的回笼觉。
“宝强？这咋回事啊？凭你的身手，咋会一只兔子都没逮着？笼子呢？总不能连笼子也丢了吧！”柳英的问句一串接一串，带着急慌慌的调子。
韩宝强叹了口气，声音沉了沉：“哎，进屋再说吧。”
“你倒快说啊！是不是野兔被狼群叼走了？你被追得连兔笼都顾不上了？”柳英追问的语气更急，脚步已经往门口挪了。
“不是那样。”韩宝强赶紧解释，“我的兔套捉了5只，后来去帮冬海叔收套，他那儿还有2只，一共7只呢。我看狼群在附近转，主动放了1只喂狼，带回来6只。”
柳英眉头蹙了蹙，语气软下来：“那你得给冬海叔家送2只过去，人家刚走了人，多可怜啊。”
“我去送了，”韩宝强的声音又低了些，“结果刘萍误会了，以为这6只都是她家的，全留下了。我瞅着她家乱糟糟的，实在不好意思开口要。”
“哎，你这性子！”柳英又气又无奈，“兔子没了就没了，兔笼总得要回来吧？”
“不急。”韩宝强摆了摆手，“这会儿她家肯定忙着处理后事，等过了晌午我再过去。”他顿了顿，又反过来劝，“别愁了，野兔没了也不是啥坏事，上次卖兔子的钱还剩着呢。本来我还琢磨着去厂里上班，先吃饭吧。”
另一边，刘萍家里。韩文从堂屋慢慢走出来，眼底带着没歇透的红血丝，显然一夜没睡好。瞧见院子里摆着个兔笼，里面关着6只蹦跶的野兔，他下意识开口：“冬海，你这回本事啊，捉了6只兔子回来！”
这话刚落，刘萍正好端着打回来的饭进门，听见了忙接话：“爸，您糊涂啦！冬海他……已经走了，回不来了。”
韩文愣了愣，浑浊的眼睛里闪过一丝茫然，随即重重叹了口气：“哦，哎，我这脑子，想冬海想魔怔了。可这兔子……是谁送的？”
“是宝强大侄子送过来的，”刘萍把饭放在石桌上，“他早上特意去帮冬海收的兔套。”
“他自己昨晚不也去下套了吗？”韩文皱起眉，“他可是老猎手了，没给自己留几只？”
刘萍抿了抿嘴，语气里带着点委屈：“这我就不知道了。他推着摩托车到门口，把兔笼递过来。我问是不是冬海的，他说是，我就收下了。”
“这里面指定有宝强的份，”韩文摇了摇头，“他是不好意思说。”
“那咋办？都收下了，总不能再送回去吧？”刘萍撅着嘴，“再说这几只兔子，也值不了几个钱。”
“兔笼得送啊，人家肯定还要用。”韩文语气很定，“一会儿你把兔笼腾出来，我给宝强送过去，你现在不方便串门。”
“行，听您的。”刘萍应了，又想起一事，“交警大队那边您多盯着点，赔偿款可不能少要。”
“钱钱钱！你就知道钱！”韩文突然动了气，声音也高了些，“我那冬海的命都没了，再多个钱有啥用！”
“我也没说别的啊，”刘萍小声嘟囔，“晓峰还小，以后上学、吃饭，哪样不要钱？”
“好了，别说了。”韩文闭了闭眼，语气缓和下来，“一会儿你带着晓峰去街坊邻居家报丧，该走的规矩不能少。”
溧水镇收野兔的风气，还没因为韩冬海的事歇下来。只要有人收，就总有人冒着风险往山里跑，忙着下兔套。
韩冬海倒是没折在山里的狼嘴里，偏偏死在了从森林回家的路上。深夜的乡道，本就是趟夺命的旅程，大货车的轰鸣声里，藏着让人头皮发麻的疯狂。
大货车司机田大放，在交警大队的问询室里蹲了一整晚。直到保险公司的人赶来对接，把理赔金额定下来，交警大队的韩队长才给韩文打了电话，让他过来签字。这韩队长，也是韩文的本家——溧水镇里，姓韩的本就多。
这回田大放想轻易了事，怕是难了。交警判定他负主要责任，以往出点事，赔钱就能摆平，可这次不光要赔钱，还得坐牢或者拘役。想来交警大队也早对镇上混乱的路况头疼，正好借这事立个典型，杀杀这股子疯狂的风气。
再加上韩队长是韩文的本家，这事儿里的门道，就更说不清楚了。
问询员把打印好的事故鉴定书摊在田大放面前，又推过来一支笔：“签字吧。”旁边，还有一张盖了红章的拘留证。
田大放垂着眼，手指捏着鉴定书逐行看，看完后点了点头。他抬手擦了擦额角没擦干净的血迹，拿起笔，一笔一画在落款处写下自己的名字。
“事故责任我认，”他放下笔，声音有些沙哑，“但签拘留证之前，我想先给家里打个电话。”
时间倒回昨天傍晚。李宗誉回到药房，把收来的货款交给收银台，转身就往二楼走——送了一天的货，中午连口气都没歇，浑身骨头都快散架了，就想喝杯热茶缓一缓。
刚踏上最后一级台阶，他就故意拖着调子喊：“苏梅大夫，杜龙小大夫，快过来扶哀家一把！累死我了，我快要羽化升仙啦！”
苏梅正在整理病例，听见这话忍不住笑：“哎呦，皇后娘娘驾到！我们这就给您请安了，您自己移步过来呗，桌上给您泡着香茶呢。”
“你们这俩没良心的！”李宗誉假装委屈，几步走到桌边，拿起水杯就往嘴里灌，喉结滚动着，显然渴坏了。喝完他抹了抹嘴，才正经起来：“苏梅大夫，我今天的活儿都干完了，明天的安排定了没？”
“定了，”苏梅抬眼看他，语气带着点赞许，“李经理今天表现不错，还接了个大活——不过这病例有点难度。患者是个大货车司机，查出有抑郁症，现在还在跑货运。今天电话里初步问了诊，约了明天见面，你过去送药，顺便把款结了。”
“哦？是哪儿的活儿？”李宗誉追问，“中午能赶回来不？我中午得歇会儿，不然下午没精神。”
“明天得跑趟远路，去溧水。”苏梅顿了顿，“你要是觉得累，要不让杜龙去？”
对面的杜龙也抬头，接话道：“是啊李经理，溧水那边路不好走，要不我替你去？”
“不用不用，”李宗誉摆了摆手，眼里倒多了点兴致，“溧水我还没去过呢，正好去转转。”
“那边可是在镇上，算是穷山恶水了，”杜龙皱了皱眉，“你一个人去，能处理得了意外不？”
李宗誉挑了挑眉，笑了：“杜龙，你年龄比我小，咋知道我不行？”
杜龙张了张嘴，差点把“我是国际刑警”这句话冲口而出——但话到嘴边，还是硬生生咽了回去。
此刻，溧水县交警大队的问询室里，一张印着医院公章的精神病抑郁症诊断书，正静静躺在办公桌上。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