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还在下。
我坐在地上,手放在小腹上。那两个心跳已经不再乱撞,它们变得平稳,像是达成了一种默契。脖子上的蛇纹不烫了,但能感觉到它贴着皮肤,像一块烙印嵌进了肉里。
窗外雷声滚过,院子里的老树被劈中,火光一闪,照亮了庭院中央。
一个人站在那里。
他没打伞,也没穿鞋。一身白衣,白得像是从雪里长出来的。他的头发很长,垂到腰际,颜色也是白的,在风里飘着,却没有沾一点雨水。无数条白蛇从地底钻出,盘成柱子,托着他缓缓升起。他踩在蛇头上,一步向前,人已经到了窗前。
玻璃没有碎。
他就这么穿了进来,像是空气本就该为他让路。
我动不了。不是身体不能动,是整个人被压住了。空气变重,呼吸变得困难,胸口像有块石头压着。我想站起来,可膝盖发软。我想说话,可喉咙干涩。
他走到我面前,低头看我。
眼睛是银白色的,不像人的眼睛。那里面没有情绪,也没有温度,只有一种东西——存在。他站在这里,就让你知道,他是不可违逆的。
他抬起手。
指尖朝我额间点来。
我本能想躲,可身体僵住。那一瞬间,右眼猛地刺痛,像是有什么要从里面冲出来。我咬牙撑住,没闭眼。神婆说过的话在脑子里响起来:“你流的血够真。”
我没逃。
我看着他。
他的手指碰到我额头。
一股热流炸开,顺着血管冲遍全身。脖子上的蛇纹开始移动,赤红的线条沿着锁骨往下爬,变成一条完整的蛇形纹身,头朝上,尾隐进衣领。皮肤没有破,可我能感觉到它在生长,在扎根。
脑海里响起声音。
“我叫白重,是你的……”
话没说完。
但我听懂了。
不是他说出来的,是我心里突然明白的。这个“你”,不是指苏婉这个人,而是这具身体,这滴血,这条命。他是来找我的,从千年前就开始等。
屋里的烛火晃了一下。
我的心跳和龟甲里的血迹同步了。十九根红绳全都静止,连风都停了。整个屋子安静得能听见血液流动的声音。
然后,哭声来了。
很远,是从村外荒野传来的。一个婴儿在哭,声音尖利,带着某种节奏。我猛地睁眼,手立刻护住肚子。里面的两个心跳乱了,一个快得像要跳出来,另一个却突然沉下去,像是被什么东西拉走了。
白重转身看向窗外。
他的背影挡住了风雨。闪电劈下来,照出他肩上的轮廓,像一座山立在那里。他没有动,也没有回头,可我能感觉到他在戒备。
哭声还在继续。
一声接一声,不急不缓,但每一声都让我头皮发紧。这不是普通的婴儿哭。它太清晰了,哪怕隔着雷雨也能听得一清二楚。而且它的节奏,和之前红绳晃动时的频率一样。
我盯着地面。
影子又出现了。
我们的影子在地上拼成一条大蛇,头对着门口,尾巴卷着墙角。刚才它不动,现在它微微扭了一下,像是感应到了什么。
白重抬起一只手。
掌心朝外,对着窗外。
一道看不见的屏障落了下来。窗户没关,可外面的雨进不来了。水珠悬在半空,像被冻住。
屋内温度下降。
我呼出的气变成了白雾。
白重终于开口,声音很轻,却穿透了雨声:“它不该这时候出现。”
我没问“它”是谁。
我知道不能问。
我只感觉到腹中一阵抽痛,像是有什么东西在挣扎。我低头看自己的手,指甲边缘泛起一层淡淡的青色,转瞬即逝。
白重收回手,重新看向我。
他的眼神变了。不再是那种高高在上的审视,而是多了一丝别的东西。像是确认,也像是认可。
“你能撑到现在。”他说,“说明你不是容器。”
我抬头看他。
“你是承主。”
这两个字落下,脖子上的纹身轻轻颤了一下。不是疼,是一种回应。好像这句话激活了什么。
我张了张嘴,想说点什么。
可就在这时,哭声停了。
屋子里一下子空了。
连雷声都弱了下去。
我以为结束了。
可下一秒,哭声又起。
这次更近。
不是从荒野,是从村子方向传来的。而且不止一个声音。两个,三个……越来越多,叠在一起,形成一种诡异的合唱。它们不在同一个地方,却在同一时间响起,像是某种信号。
白重猛地抬手。
一道白光从他掌心射出,打在门上。木门发出低鸣,裂缝自动闭合,门缝里渗进来的雨水倒流回去。
我靠墙坐着,手一直没离开腹部。
里面的两个心跳又开始错位。一个越来越快,另一个却越来越慢,慢到几乎感觉不到。我咬住嘴唇,不让声音漏出来。我不想在他面前表现出虚弱。
白重走回来,在我面前蹲下。
距离很近。我能看见他瞳孔里的光,像月光落在冰面上。
“记住。”他说,“不管听到什么,看到什么,都不要答应。”
我点头。
他站起身,走向窗边。
身影一半在光里,一半在暗处。雨水依旧绕着他走,没碰他一片衣角。
屋外,哭声第三次响起。
这一次,只有一个。
清清楚楚,就在院墙外。
短促,干净,像是一声呼唤。
我脖子上的纹身突然发烫。
白重猛然回头。
我看向门口。
门没开。
可我知道,有什么东西,已经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