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蜷在地上,手还按在小腹。皮肤底下有东西动了,不是一次,是两次,节奏不一样。一个慢,一个快,像两个人在同时敲一面鼓。右眼还在流血,那滴紫黑色的血顺着脸颊滑下来,落在地板上,声音很轻,但每一下都让我清醒。
我知道它们进来了。
不是从嘴,也不是从鼻子,是从眼睛。我的右眼成了门,它们顺着血脉往下走,一路扎根。我能感觉到它们在找位置,一个往心口靠,一个往腹部沉。它们不急,像是早就计划好了一样。
屋子里很静。只有红绳晃动的声音。十九根还在响,像在倒数。
奶奶突然站起来。
她动作很快,几乎是一瞬间就冲到了我面前。我没反应过来,只看见她手里多了把刀,桃木柄,铁刃短而薄,是她平时用来刻符的那把。她抓着刀柄,手抖得厉害,可眼神却死死盯着我。
“奶……”我刚开口,她就扑了过来。
刀尖直冲我的肚子。
我本能地抬手去挡,但她力气大得不像个老人。她把我按在地上,膝盖压住我肩膀,刀锋已经贴到衣服。我能闻到她身上熟悉的药味,还有汗味,混合着一种说不清的焦躁。
“别怕。”她说,声音哑得不像她,“奶奶带你走。”
我不懂她的意思。但我知道她要做什么。
她想剜开我的肚子,把那两个东西挖出来。
我用力挣扎,可身体太弱,动一下都疼。她一只手按着我,另一只手把刀往下压。布料裂开,刀尖碰到皮肤,火辣辣地疼。
“住手!”神婆猛地喊。
一道灰影飞过来,砸在刀侧。香灰袋炸开,粉末散了一地。刀偏了半寸,划破我衣服,没伤到肉。
奶奶愣了一下。
神婆撑着墙站起来,脸色白得像纸。她指着奶奶,手指都在抖:“错了!不是腹,是心!”
奶奶瞪着她:“什么心?她才十八岁!你要她死吗?”
“她不死,你也活不成!”神婆吼回去,“你以为这是普通的诅咒?这是血契!只有心脏能承,只有血才能换命!你割她肚子,只会让蛇灵暴走,当场撕了她!”
奶奶的手抖得更厉害了。
她低头看我,眼里全是泪,可那股狠劲还没散。她咬着牙,又把刀举起来,这次对准了我的胸口。
“那便剜心!”她嘶喊,“只要她不死,只要她还能喘气,我就算把她变成废人也认了!”
我看着她。这是我从小带大的奶奶,给我做饭、教我念咒、半夜起来给我盖被子的人。现在她拿着刀,要捅进我的胸口。
我不恨她。
我只是觉得累。
累得不想再逃了。
刀尖离我胸口只剩一寸。我能感觉到寒意刺进皮肉。神婆想冲过来,但她受了伤,跑不动。她只能喊:“停下!契约已经开始,你现在杀她,等于亲手激活反噬!整个村子都会遭殃!”
奶奶没听。
她手臂用力,刀尖往前送。
就在那一瞬间,我脖子猛地一烫。
像是被火烧了一下,又像是有针从里面扎出来。我伸手去摸,指尖碰到一片湿热。低头一看,血正从锁骨往上爬,形成一条红线,迅速蔓延成纹路。
那是一条蛇形。
赤红色,盘绕一圈,头朝上,尾卷向脊背。它不是画上去的,是直接从皮肤里长出来的,像活的一样。
刀尖碰到那道纹路。
“滋——”
一声闷响,铁刃开始发红,然后变软,最后熔成一滴铁水,掉在我胸口,烫出一个泡。整把刀就这样化了,只剩下桃木柄还在奶奶手里。
她呆住了。
神婆也愣住。
我们三个全僵在那里。
地面忽然传来震动。不是地震,是影子在动。
我低头看脚下。
我们的影子不在地上。
它们被拉长,扭曲,拼成一条巨大的蛇形轮廓。头在我身后昂起,尾巴缠住墙角,整个盘在屋中央。它不动,可我能感觉到它在呼吸,在等。
窗外一道闪电劈下。
雷声紧跟着炸开,震得窗户纸哗哗响。屋里一下子亮了,又暗下去。那一瞬,我看见那条影子动了,蛇头转向我,像是在确认什么。
奶奶跪了下来。
她扔掉刀柄,双手撑地,整个人抖得像风里的叶子。她看着我脖子上的胎记,嘴唇动了动,没发出声音。
神婆慢慢走到我身边,蹲下。她抬起手,没碰那道纹,只是悬在上面。她的手指感受到热度,立刻缩了回来。
“血契初成。”她低声说,“门开了。”
我没有说话。
我摸着脖子上的蛇纹,那里还在发热,但不疼了。反而有种奇怪的熟悉感,好像它本来就应该在那里。
“它认你了。”神婆看着我,“不是因为你是容器,是因为你流的血够真。你没有躲,也没有求饶。你让它知道,这具身体,由你做主。”
我抬头看她。
她嘴角又有血渗出来,左手腕的红绳在发光,很微弱,像快熄的火苗。
“你还撑得住吗?”我问。
她没回答。只是把手放回怀里,掏出一块新的龟甲。这次没画符,也没滴血。她把它放在地上,正对着我。
龟甲裂开一道缝。
里面没有字,没有图案,只有一小片暗红的血迹,正在缓慢跳动,像心跳。
“它在等你。”她说,“等到子时,它会来。”
我知道她说的是谁。
但我不能现在见他。
我还不是完整的承主。
我坐直身体,手重新放回小腹。里面的两个心跳还在,但节奏变了。之前的混乱消失了,变得协调,像是达成了某种协议。
头顶的红绳一根接一根停了下来。
先是第八根,然后是第十二根,接着是第五根……
十九根,一根一根静止。
最后一根晃了几下,终于不动。
屋子里彻底安静了。
神婆闭上眼,靠回墙边。奶奶趴在地上,脸埋着手臂,肩膀微微抽动。没人说话。
我抬头看窗外。
乌云压得很低,天像是被撕开了一道口子。远处传来闷雷滚动的声音,越来越近。
第一滴雨砸在窗纸上,留下一个黑点。
我摸着脖子上的蛇纹,轻声说:“我准备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