门把手转动的声音很轻,但我知道那不是风。
神婆猛地抬手,一张黄符飞出,贴在门缝上。符纸瞬间焦黑,一股腥气从门底渗进来,像蛇爬过泥土的味道。她喘了口气,转头看我:“躲不过了,它要你认罪。”
我没动。掌心的烙印还在发烫,血顺着指缝滴到地上,一滴一滴,砸出小小的红点。
她咬破手腕,血立刻涌出来。她在地上画圈,动作很快,血线连成复杂的纹路,最后把我围在中间。我也被圈了进去。她坐在我对面,把香炉放在阵眼位置,点燃了一撮灰。
“闭眼。”她说。
我不肯闭。我怕一闭眼,又看见那个穿祭服的女人。
她声音低下去:“你想知道真相,就得看。不是别人强加给你的命,是你自己种下的因。”
我喉咙发干。奶奶靠在墙边,手臂断了还撑着想站起来。她看着我,嘴唇动了动,没说出话。
神婆开始念咒。
第一个音落下时,地面的血纹亮了。幽蓝色的火从线条上燃起,不热,反而冷得刺骨。香炉里的灰旋转起来,形成一根柱子,直通屋顶。
我眼前晃了一下。
画面出现了。
雨夜。青石台阶。高台之上站着一个女人,身穿祭祀长袍,背影挺直。她转身——是我的脸。
人群跪在地上,抬着石头往坑里填。坑底蜷着一群白蛇,最大的那只通体雪白,额头有红印。它抬头看了她一眼,没有挣扎。
女人开口:“永镇地底,不得轮回。”
那一瞬间,我胸口像是被人砸了一锤。呼吸停了。
这不是梦。这是真的发生过的事。
“不……”我摇头,“我不是她……”
神婆声音更沉:“你是。你下令活埋白蛇王族,断其血脉,封其灵识。它们死了,魂不得散,怨气积百年,等的就是你还债这一天。”
墙上开始渗水。黑色的液体顺着裂缝流下,在地上汇成一片。我听见声音,很多声音,全是蛇在嘶鸣。
神婆的身体抖了一下。她的头发原本灰白,现在正一点点变黑。皱纹在消退,皮肤变得紧实,脸年轻了十岁、二十岁……可她的鼻子开始流血,耳朵也渗出血丝。
阵法在抽她的寿命。
“停下!”奶奶喊,“她还是个孩子!哪管得了百年前的事!”
没人回应她。我也不能动。掌心的烙印像烧红的铁钉,钉进肉里,把我固定在原地。
前世的我站在祭坛上,抬起手,指尖指向天空。一道雷劈下,土石彻底掩埋蛇坑。她嘴角动了动,说了什么。
我看不清。
但我的右眼突然剧痛。
视线模糊了一瞬,再清晰时,世界变了。
空气中漂浮着无数光点,细小、惨白,像萤火虫。每一个光点都是一条蛇魂。它们围着我,不动,只盯着。
我能听见它们说话。
不是用耳朵听的,是直接出现在脑子里。
“你杀了我们。”
“你毁了我们的族。”
“你许下誓约,以血偿血,以命抵命。”
我张嘴,想说不是我,可我知道这是假的。那就是我。那个女人就是我。
神婆的声音忽然拔高,像撕裂布匹一样:“看清楚!你的罪,不止一次!”
画面变了。
又是祭坛。这次我没有穿祭服,而是跪在地上,双手被绑。旁边站的是另一个女人,和我长得一模一样,但她眼神更狠。
她踩住我的手,说:“这一世,你替我死。”
然后她割了我的喉咙。
我又死了。
第三次轮回,我还是被杀。第四次,我成了敌族献祭的牲品。第五次……第六次……
每一次,都是同一个女人的脸,在我面前笑着,亲手结束我的生命。
“为什么?”我终于问出口,“为什么我要一次次回来?”
神婆咳了一声,嘴角溢血:“因为你欠的不是一条命,是一个誓。你说‘永镇地底’,它们就真的不能轮回。可你也立下了反咒——若有一日它们归来,你必亲自承受千倍之痛,万次之死。”
我低头。
右手掌心的蛇形烙印正在跳动。每一次跳,都像有东西在里面爬。
右眼疼得厉害。我伸手摸眼角,指尖触到一丝湿意。拿下来一看,是血。
镜片碎片就在脚边。我低头看倒影。
瞳孔变了。拉长,竖起,像蛇的眼睛。
我盯着那双眼睛,很久。
没有哭。没有叫。也没有崩溃。
我只是明白了。
所以白重来找我,不是为了救我。
他是来讨债的。
他等了百年,就是为了这一刻,让我亲眼看到自己做过什么。
神婆的咒语停了。
血阵中的火焰忽然炸开,又瞬间熄灭。香炉倒在地上,灰洒了一地。她整个人往后一仰,撞在墙上,脸色苍白,但外貌已经完全年轻了,像个三十岁的女人。
只是她的眼睛,比之前老了十倍。
奶奶挣扎着爬过来,想抱我。可她刚碰到我肩膀,就被一股力量弹开,摔在地上。
“别碰她。”神婆哑着嗓子说,“现在的她,不是苏婉。是那个巫女回来了。”
我慢慢抬起头。
“所以……”我开口,声音很稳,“十八岁子时去后山石碑下,不是为了破咒?”
神婆点头:“是仪式。白蛇入体,孕育蛇胎,是你还债的方式。你父亲烧蛇,不是偶然。是你体内血脉觉醒,引来了清算。”
屋外风雨渐歇。
天边有一点微光透进来,照在满地干涸的血痕上。
我仍跪坐在阵法中央,右手握拳。掌心烙印还在发烫,但不再疼痛。它像是活的,贴着我的骨头跳动。
我不再否认。
也不再逃避。
“白重会来吗?”我问。
神婆闭了闭眼:“他会。但他来的目的,从来都不是帮你。”
我点头。
门外的符纸已经化成灰,轻轻一碰就碎。门把手又动了一下。
这次我没有看。
我只看着自己映在碎片上的右眼。
竖瞳冰冷,如蛇凝视。
我的手指缓缓抬起,指尖轻轻碰了碰眼角。
血从指缝滴落,砸在地板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