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盯着天花板的裂缝,那双眼睛还在看我。它没有眨,也没有移开视线。我的呼吸变得很慢,像是被什么东西压住了胸口。
奶奶一把将桃木钉插进我掌心。血立刻流出来,顺着手指滴到地板上。我不觉得疼,只感觉整个人猛地一震,像是从深水里被人拉了上来。
神婆就在这时推门进来。
她披着一件褪色的红斗篷,手里提着铁皮香炉。风在门外停了,烛火也不再晃动。她一句话没说,把香炉里的灰烬撒在地上。灰落下的瞬间燃起一圈暗火,围成一个完整的圈。
她弯腰捡起最小那块镜片。它还在震动,像有生命一样想挣脱。
神婆用指尖逼出一滴血,落在镜面上。血没散开,反而往中间缩,变成一个小小的符文。她开始念一段我听不懂的话,声音低得几乎贴着地面走。
镜面黑血开始流动。
画面一点点浮现——是雨夜,很大的雨。青砖地基下有个坑,里面蜷着一群白蛇。最大的那条通体雪白,额头有一块红印。几个人拿着石头往下填土,动作机械而坚决。
高台上站着一个女人。
她穿着祭祀用的长袍,脸和我一模一样。眼神冷得不像活人。她抬起手,下令:“填土,永镇蛇灵。”
泥土盖住蛇身,它们挣扎,却没有发出一点声音。那只白蛇最后看了她一眼,眼睛闭上,被埋进地下。
画面断了。
镜片炸成粉末。
神婆退了三步,嘴一张,吐出一口血。她的头发有几缕变成了灰色,左手三根手指干枯发黑,像是烧过又腐烂。
“你不是无辜的人。”她说,声音哑得像砂纸磨过喉咙,“你是那个下令活埋的巫女转世。这一族的债,是你欠下的。”
我没有动。
右眼突然热起来,比之前任何一次都烫。体内有什么东西醒了,沿着骨头往上爬。
窗外风猛地撞开门,一股腥气冲进来。司机那只蛇形戒指从袖口飞出,像蛇一样扭动,在空中划出一道弧线,直扑神婆眉心!
它撞上她额头的刹那爆开黑光。
一条巨蛇虚影盘在屋顶,头垂下来,竖瞳死死锁住我。它的嘴张开,说出人话:“尔等后人,当以血肉偿还!”
奶奶举起桃木剑冲过去。可她刚迈一步,就被一股力量掀翻,撞在墙上。她的手臂发出断裂声,剑掉在地上,断成两截。
我抬手挡在眼前。
右手掌心突然发烫,皮肤裂开似的疼。低头一看,一道蛇形烙印浮了出来,颜色鲜红,和梦里嫁衣女子脖子上的纹路完全一样。
神婆撑着香炉站起来,抓了一把灰,在地上画了一个圈。灰落地就燃,困住蛇影。它扭动,嘶吼,但没能冲出来。
她看着我,说:“这戒指是守墓蛇灵的信物。它认你为主……也认你为罪人。今日之祸,非天降,乃你自招。”
我没说话。
脑子里全是那个穿祭服的女人。那是我。我下的令。我亲手埋了它们。
原来我不是受害者。
我是始作俑者。
膝盖一软,我跪了下来。手掌按在地上,烙印烫得像要烧穿皮肉。耳边响起细微的声音,像是谁在低语,又像是蛇爬过沙地。
“还债……”那声音说,“你还债……”
奶奶靠墙坐着,右臂扭曲变形,脸色发白。她咬牙抬头,看向我:“别信它的话!你现在不是她!你是苏婉!”
神婆喘着气,走到我面前蹲下。她的眼睛很清,不像快倒下的人。
“你知道为什么白蛇王族选你做容器吗?”她问。
我不抬头。
“因为你本就是它的仇人。只有最深的怨,才能唤醒最古老的誓。你父亲烧蛇不是偶然,是你体内血脉在召唤这场清算。”
我指甲抠进地板缝里。
“十八岁子时,后山石碑下,白蛇入体,孕育蛇胎——这不是破咒的方法,是还债的仪式。你生来就是为了这一天。”
屋子里安静下来。
蛇影在结界里缓缓缩小,最终化作一缕黑烟钻进戒指。戒指滚到墙角,不再动了。
神婆的手抖得厉害,但她还是把香炉摆正。结界火光微弱,却没灭。
“你还有选择。”她说,“可以逃,可以躲,可以用符压住烙印,假装什么都不知道。但只要你不面对,这村子不会放过你,白蛇不会放过你,你自己也不会放过自己。”
我慢慢抬起头。
掌心的烙印还在发烫,蛇语还在响。可我清楚听见了自己的心跳。
一下,一下,稳得很。
“我要怎么还?”我开口,声音很哑。
神婆没回答。
她只是看着我,眼神像在看一百年前那个站在高台上的女人。
奶奶挣扎着想站起来,脚一滑又跌回去。她嘴里骂了一句,却不肯闭眼。
外面天没亮,风也没停。客栈的木板吱呀响,二楼走廊传来脚步声,一步一步,朝这间房走来。
我坐在地上,右手握紧。
烙印渗出血丝,顺着指缝流到手腕。
门把手开始转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