窗外的灰白粉末拼出“三更不到,命归此楼”时,我正靠在墙边闭眼休息。可眼皮刚合上,眼前的黑暗就变了。
不再是客栈昏黄的灯光,也不是走廊尽头纸人指向的那扇门。我站在一条长长的走廊里,两边都是木门,每扇门上钉着一块牌子,写着蛇的名字:赤链、蝮蛇、竹叶青……
和刚才一模一样。
但我清楚,这不是现实。地面是湿的,踩上去有黏腻感,像踩在腐烂的皮肉上。空气里飘着一股焦臭,混着血腥味,越来越浓。我低头看自己的手,指尖发黑,指甲缝里渗出血丝。
右眼突然发热。
白线冲出来,可这次不是指引方向,而是乱闪,像被什么东西干扰。我抬脚往前走,每一步都沉重。第一扇门开了。
里面是父亲的灵堂。
棺材摆在中央,烛火绿得发青。父亲躺在里面,七窍流血,脖子上浮现出鳞片纹路。他猛地坐起来,头转向我,眼睛已经变成蛇瞳。他张嘴,声音从脑子里传来:“你看着烧的。”
我后退一步,门砰地关上。
转身就跑。脚步声在空荡的走廊里回响。第二扇门开了。
还是灵堂。还是父亲。但这一次,他的脸已经开始腐烂,蛆虫从耳朵里爬出来。他伸手抓向我,嘴里重复着:“你看着烧的。”
门关了。我又跑。
第三扇、第四扇……每一扇门后都是父亲死时的模样,一个比一个惨。有的全身长满鳞片,有的脑袋裂开,白骨外露,有的直接化成一具焦尸,只剩骨架撑着衣服。他们全都对我说同一句话:“你看着烧的。”
我捂住耳朵,可声音直接钻进脑子。
右眼越来越烫,像是要烧起来。我咬破舌尖,疼痛让我清醒了一瞬。不能停,不能看,不能听。我闭上眼往前走,脚底触感从木板变成了湿泥,耳边响起唢呐声,断断续续,像是婚礼的曲子。
“新娘子,该梳头了……”
女人的声音贴着耳根响起。
我猛地睁眼,发现自己还在走廊里。尽头不知何时出现了一面铜镜,古旧斑驳,边缘刻着扭曲的蛇形花纹。镜子里映出我的脸。
我穿着猩红嫁衣,头戴凤冠,脸色惨白,嘴唇涂得鲜红。嘴角向上翘着,不是笑,是被人硬扯上去的。
镜中的我缓缓转头,看向现实里的我。
她的眼睛动了。瞳孔裂开,变成竖线。细小的白蛇从眼角爬出来,顺着脸颊往下流。她的手抬起,穿过镜面,一把掐住我的喉咙。
我喘不过气,想后退,双脚却被什么东西缠住。低头一看,地面裂开缝隙,无数冰冷的蛇躯钻出来,缠住我的腿,越收越紧。我挣扎,右眼突然爆发出一道白光,镜中人缩回手,蛇群退回镜内。
可嫁衣女子没消失。她盯着我,嘴唇开合,无声地说出三个字:
**还债。**
我喉咙发痛,终于喊出声:“奶奶!”
声音撕裂空气。
现实中的房间里,奶奶一直守在桃木圈外。族谱摊在膝盖上,“勿看镜”三个字正在发烫。她听见呼救,抬头就看见我身体僵直,双眼翻白,额头渗血,嘴里喃喃:“我愿意还……我该还……”
她立刻意识到不对。
那面原本挂在墙角的铜镜,此刻竟自己转动了九十度,正对着我。镜面浮现血字——“甲子轮回,蛇吞日月”,笔画扭曲,像是用指甲划出来的。这八个字,和八岁生日那天蛋糕上的铭文一模一样。
因果闭环了。
奶奶咬破手指,将血抹在桃木钉上。她知道这钉子不能随便用,一旦刺入灵物,反噬会伤及自身。但现在顾不上了。
她念起残缺的镇魂咒,声音低哑:“天地无光,邪祟退散,护我血脉,斩断纠缠!”
话音未落,她扑向铜镜,把桃木钉狠狠扎进镜心。
“啪——”
镜面炸裂,碎片四溅。一股黑血从裂缝喷出,像泉水一样涌出来,腥臭扑鼻。我尖叫一声,整个人倒在地上,浑身抽搐。
幻境崩塌。
我躺在地板上,大口喘气,冷汗浸透衣服。右手死死攥着床单,指节发白。额角有血,顺着眉骨流下来。
奶奶跪在我身边,手还在发抖。桃木钉沾满了黑血,钉尖已经发黑,像是被腐蚀了。族谱又焦毁了一角,补过血的“婉”字边缘卷曲发黑。
她没管这些,只用手拍我的脸:“醒过来!苏婉!醒过来!”
我眨了眨眼,视线慢慢聚焦。头顶是客栈的天花板,裂缝纵横,像蛛网。空气中还有黑血的气味,浓得化不开。
“镜子……”我嗓子哑了,“破了?”
奶奶点头:“破了。你差点就被拖进去。”
我撑着手肘想坐起来,手臂发软。她扶住我肩膀,把我按回去:“别动。你心神受损,现在不能乱动。”
我闭上眼,脑子里全是镜中那个穿嫁衣的自己。她说“还债”,不是“你还债”,而是“我愿意还”。那是我自己说的。
我动摇过。
这个念头让我发冷。
奶奶站起身,走到碎裂的铜镜前。她蹲下,用桃木钉拨开一片碎片。每一块都在渗黑血,缓慢流动,在地板上汇聚成不成形的字迹。
我看不清内容。
但她看清了。
她脸色变了,猛地回头盯我:“你前世不是薛婉。”
我没说话。
她继续翻看碎片,声音压得很低:“镜中显的是百年前的事。苏家先祖,活埋了一窝白蛇。最老的那条,临死前睁眼看了你祖先一眼。那一眼,种下了今日的咒。”
我睁开眼。
她盯着我:“你是那个下令活埋的人转世。白蛇王族的血债,是你欠的。”
我胸口闷得喘不过气。
原来我不是无辜者。我是加害者。
奶奶把桃木钉插进地面,挡住那些黑血文字:“别看。现在不是知道真相的时候。”
我点点头,想移开视线。
就在这时,一块最小的镜片轻轻震动了一下。
它本该朝下贴地,却自己翻了过来。
镜面朝上,映出天花板的裂缝。
可在那裂缝深处,有一双眼睛,正透过镜片,看着我。
我的呼吸停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