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月下旬的午后，太阳像个烧红的火球，悬在头顶的天空上，把整个镇子都烤得滚烫。超市里的冷气早就形同虚设，老旧的风扇在天花板上嗡嗡地转着，吹出来的风都是热的，混着零食的甜腻气味和汗水的酸腐味，让人呼吸都觉得沉重。
林晚蹲在零食区的过道里，额头上的汗水顺着脸颊往下淌，滴在布满灰尘的地板上，晕开一小片湿痕。她的手指紧紧攥着一袋薯片，指尖因为用力而泛白——刚才搬货时没站稳，胳膊肘撞到了货架，几袋薯片哗啦啦掉在地上，其中一袋的包装袋被摔裂了一道口子，金黄的碎渣撒了一地，像撒了把细小的星星，却让她的心瞬间沉到了谷底。
“赶紧捡起来！磨磨蹭蹭的干什么呢？”
尖锐的声音像针一样扎进耳朵里，林晚浑身一僵，慌忙低下头，加快了手里的动作。张姐踩着高跟鞋走了过来，蓝色的工作服紧绷在身上，脸上因为闷热和烦躁而泛着油光，眉头皱得能夹死一只苍蝇。她居高临下地看着地上的薯片碎渣，眼神里满是嫌恶，语气尖酸得像淬了毒：“林晚，你是不是眼睛瞎了？这么宽的过道，都能把东西摔了？”
林晚的脸瞬间涨红，从脸颊一直烧到耳根。她慌忙用纸巾去擦地上的碎渣，动作急促又笨拙，碎渣沾在纸巾上，怎么也擦不干净，反而越擦越乱。“对、对不起张姐，我不是故意的，我马上清理干净……”她的声音细若蚊蚋，带着难以掩饰的慌乱，眼泪已经在眼眶里打转，却死死咬着嘴唇，不让它掉下来。
“不是故意的？”张姐冷笑一声，突然提高了音量，故意让周围理货的阿姨们都能听见，“我看你就是故意的！一天到晚死气沉沉的，干活不上心，就知道混日子！这薯片摔破了，谁还会买？你是废物吗？”
林晚的手指顿了顿，指尖的温度瞬间凉了下来。她知道，这袋薯片虽然不贵，但抵得上她1小时的工资。她咬了咬下唇，小声说：“我赔……这袋我赔给超市，我马上清理干净。”
“赔？你拿什么赔？”张姐上前一步，居高临下地盯着她，语气里的嘲讽几乎要溢出来，“你一个暑假工，一天才挣八十块，除去吃饭的钱，你能剩多少？我看你就是装模作样！一天天的净给我惹事儿今天这过道要是清理不干净，货架摆得不整齐，你就别想下班！”
周围的几个理货阿姨都停下了手里的活，远远地看着这边，交头接耳地议论着，眼神里带着看热闹的疏离。有人小声说：“这孩子也太不小心了，张姐本来就脾气不好……”还有人说：“年纪轻轻的，干活怎么这么毛手毛脚，换我我也生气。”
那些声音不大，却一字一句地钻进林晚的耳朵里，像细小的石子，砸在她的心上。她蹲在地上，感觉所有人的目光都落在自己身上，那些目光里有嘲讽，有嫌弃，有看热闹，却没有一丝同情。她的后背已经被汗水完全浸湿，贴在身上又粘又闷，像裹了一层湿抹布，可她却感觉不到热，只觉得浑身发冷，从骨头缝里透着一股寒意。
她低着头，看着地上散落的薯片碎渣，突然觉得很委屈。她每天天不亮就起床，天黑了才回家，搬最重的货，做最累的活，从来不敢偷懒，可还是会出错，还是会被责骂。为什么没有人问问她累不累，为什么没有人看看她的手已经搬得发红，为什么所有人都只看到她的错，却看不到她的努力？
就在这时，一道清朗的声音突然从过道入口传来，像一阵清爽的风，吹散了空气中的压抑：“阿姨，您是不是太苛刻了？她给您惹什么事儿了”
林晚猛地抬头，泪看到一个穿着白色短袖T恤的少年站在那里。他身形挺拔，背着一个黑色的帆布包，阳光透过超市的玻璃门落在他身上，给他的白衬衫镀上了一层淡淡的金光，整个人看起来干净又清爽，和这闷热嘈杂的超市格格不入。
张姐愣了一下，脸上的刻薄瞬间换成了谄媚的笑容，语气也变得温和起来：“陈同学，你怎么过来了？这是我们超市的内部事，跟你没关系，我就是教育一下员工，让她干活仔细点……”
陈屿却没有理会她的话，目光越过她，落在蹲在地上的林晚身上。他看到她泛红的眼眶，看到她攥得发白的手指，看到她面前散落的薯片碎渣，还有她脸上那既委屈又隐忍的表情，眉头微微蹙了起来。
他往前走了两步，站在林晚身边，目光平静地看向张姐，语气依旧温和，却带着不容置疑的认真：“阿姨，她已经在很努力地工作了，不过是一袋薯片，我看着其他出错的人也不少，您可都放过了，您没必要这样大声指责她。”
张姐的脸色瞬间沉了下来，没想到这个来做促销的学生竟然敢当众反驳她，语气也冷了下来：“陈同学，这是我们超市的规矩，员工做错了事，我难道还不能说两句吗？”
“说当然可以，但不是这样的方式。”陈屿看着她，眼神清澈却带着一丝坚定，“这里的货架这么密集，货物又重，她一个女生搬上搬下，不小心出错很正常，别人可都是两个人抬。您这样大声责骂她，还故意让所有人都听见，不是教育，是刁难。”
他顿了顿，又补充道：“她既然已经说了会赔偿，也在认真清理，您为什么不能好好跟她说，非要用这么伤人的话呢？”
张姐被他说得哑口无言，脸色一阵青一阵白。她知道陈屿是超市请来做乐器促销的，这次的促销活动关系到这个月的业绩，不能得罪他。可被一个学生当众落了面子，她心里又实在憋屈，只能狠狠地瞪了林晚一眼，咬牙切齿地说：“算你运气好！赶紧把这里清理干净，要是再出错，看我怎么收拾你！”说完，便踩着高跟鞋，气冲冲地转身走了。
周围的议论声瞬间消失了，那些看热闹的阿姨们也纷纷低下头，假装继续干活。过道里安静下来，只剩下风扇嗡嗡的转动声和窗外聒噪的蝉鸣。
林晚还蹲在地上，愣愣地看着身边的陈屿，眼泪忍不住掉了下来。突入其来的委曲让眼泪终于忍不住了，顺着眼角滑落，滴在地上的碎渣上，晕开一小片湿痕。她慌忙用袖子擦了擦，却越擦越多，视线渐渐模糊，连手里的纸巾都快要握不住。长这么大，她从来没有被人这样维护过。父母只会指责她的成绩，张姐只会苛责她的工作，周围的人只会冷眼旁观，从来没有人会站出来，为她说一句公道话。
陈屿从口袋里掏出一包纸巾，抽出一张递给她，声音放得更柔了：“别难过了，她就是脾气不好，不是你的错。”
林晚接过纸巾，指尖触碰到他的手指，带着一丝微凉的温度，让她的心跳瞬间漏了一拍。她低着头，擦了擦眼泪，哽咽着说：“谢、谢谢你……”
“不用谢。”陈屿笑了笑，蹲下身，伸手帮她一起收拾地上的薯片碎渣。他的动作很轻，指尖小心翼翼地捏起地上的碎渣，放进纸巾里，没有丝毫嫌弃的样子。阳光落在他的侧脸上，勾勒出柔和的轮廓，他的睫毛很长，垂下来的时候，在眼睑下投下一小片浅浅的阴影，看起来温柔又干净。
林晚看着他认真的模样，心里像被什么东西轻轻撞了一下，泛起一阵细密的涟漪。她从来没有见过这样的人，干净、温柔，还带着一种不卑不亢的坚定，像闷热盛夏里的一阵清风，像黑暗角落里的一束光，瞬间照亮了她灰暗又压抑的日常。
“我叫陈屿，是市艺校的学生，来这里做乐器促销的。”陈屿一边收拾，一边轻声介绍自己，语气自然又亲切，“你呢？你叫什么名字？”
“我、我叫林晚。”林晚小声回答，声音还有些哽咽，却比刚才放松了许多。她抬起头，正好对上陈屿看过来的目光，又随即躲开，他的眼睛很亮，像盛满了星星，嘴角带着浅浅的笑容，温暖得让人心头一暖。
“林晚，”陈屿念了一遍她的名字，笑着说，“很好听的名字。”
蝉鸣依旧聒噪，阳光依旧毒辣，超市里依旧闷热，可林晚的心里，却像是突然被吹进了一阵凉爽的风，所有的委屈、疲惫和压抑，都在这一刻悄悄消散了。她看着身边穿着白衬衫的少年，看着他认真收拾碎渣的模样，心跳渐渐快了起来，像揣了一只乱撞的小鹿，连呼吸都变得有些急促。
她知道，从这一刻起，这个闷热的盛夏，好像变得不一样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