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末的县图书馆里,安静得只能听到翻书声和空调运转的轻微嗡鸣。阳光透过百叶窗,在长桌上切割出明暗相间的条纹。
江星辰抬头看向对面的夏日月。她整个人几乎蜷缩在一本厚厚的推理小说后面,只露出微微蹙起的眉头和偶尔咬住下唇的细小动作。他已经观察她十五分钟了,这期间她翻了三页书,但眼神明显涣散,根本不是在阅读。
“你看推理小说的时候,”江星辰压低声音,“会先翻到最后一页看凶手吗?”
夏日月被突然的声音惊动,从书后探出半张脸,眨了眨眼:“怎么可能?那还有什么意思。”
“那为什么盯着同一页看了十分钟?”江星辰轻轻用笔点了一下她面前的书页。
夏日月顿时语塞,下意识合上书。封面赫然印着《数学的奥秘》,根本不是推理小说。
“所以你刚才用推理小说封皮包着数学书?”江星辰忍不住笑出声,在看到夏日月瞪过来的眼神后急忙收敛,做出一个给嘴巴拉上拉链的动作。
夏日月叹了口气,把书推到一边:“我只是想试试能不能找回一点对数学的感觉。”
“从你刚才的表情来看,效果不太好。”
“何止不好,”她揉着太阳穴,“公式记得,例题也能看懂,但一看到题就烦。”
江星辰若有所思地看着那本被伪装起来的数学书。这不是他第一次注意到夏日月对理科的异常抗拒。
“你小学时不是这样的。”江星辰轻声说,“小学的时候你数学总是满分,我想尽一切办法才能赶上你。”
夏日月的表情瞬间凝固了。她低下头,手指无意识地抠着书页边缘,那里已经被揉得有些发毛。
“那时候是那时候。”她声音闷闷的。
“发生了什么?”江星辰问得直接,但语气温和,“月亮,为什么这么讨厌理科?”
图书馆的钟表滴答走着,每一声都敲在沉默的间隙里。夏日月盯着桌面上那些阳光划出的光斑,仿佛能在那里找到答案。
“初三那年,”她深吸一口气,“我转学到了一个新学校,做插班生。那里的教学进度比我原来的学校快整整一个学期。刚进去的开学考,我的成绩垫底。”
江星辰屏住呼吸,预感到接下来的故事不会愉快。
“我们寝室的人因为我说自己曾经成绩特别好,为了融入她们,会跟她们开一些玩笑,但她们觉得我在装,讨厌我的玩笑也不说,就背后用很难听的话写小纸条议论我,还总是做小动作看我出丑。”夏日月的声音平静得可怕,仿佛在讲述别人的故事,“有一天晚上,英语老师查寝抓到她们了,老师走后她们在议论,我假装没睡着,才知道她们说的讨厌的人是我。第二天她们被班主任叫去,因为哭,所以老师认为是我的问题,就来问我是不是谈恋爱,我感觉莫名其妙。”
“你没有告诉父母吗?”
“说了,没用。”她苦笑,“班主任跟我妈说我的成绩很差,说我的分数考不上高中,我说我普高肯定没问题,班主任就嘲讽我。寝室也换不了,我忍了一个学期。”
“后来呢?”
“中考我超常发挥,考了前所未有的高分,让班主任刮目相看,而那些说我的人,连职高都考不上好的。”夏日月扯出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容,“但还是没达到公立高中的分数线。我爸妈说私立学校太贵,经济压力大。我就偷偷地把志愿里的私立高中删掉了,想着公立上不了就不上了。”
空气仿佛凝固了。江星辰想起自己转学来Q县的原因——母亲嫌B市竞争太激烈,怕他考不上好大学。而夏日月,却是因为担心无法负担私立学校的费用。
“然后我就滑档了。”她继续说,语苦笑着,“最后爸妈托关系交钱,我才上了现在这所高中,但没有学籍。报名那天,我奶奶...”
她突然停住。
“奶奶怎么了?”江星辰轻声催促。
“报名那天,奶奶中风了。”夏日月的声音平静的可怕,“我当时在排队交钱,接到电话说奶奶晕倒了。因为着急,交钱没问学校,我本来是可以去县重点的。后来她去了养老院。其实这样也好,我可以自己在家了。”
一瞬间,所有线索在江星辰脑海中串联起来:家长会上那个步履蹒跚却强装硬朗的老人,夏日月总是不愿回家的态度,她对亲情既渴望又恐惧的矛盾...
“家长会的时候,你的奶奶那样腿脚不便,还是坚持来了。”江星辰的声音不由自主地放柔。
夏日月点点头,:“没办法,没人来了。”
江星辰终于明白,夏日月对理科的恐惧不仅仅源于一位苛刻的老师,更是那段黑暗时光的缩影——被孤立的无助,拼尽全力却仍然失败的绝望。理科成了所有这些痛苦的情感锚点,一触碰就会引发连锁反应。
“月亮,”他轻轻按住她还在抠指甲的发抖的手,“那不是你的错。”
夏日月抬起头。
“我知道。”她说,“但我还是忍不住会想,如果当时我能再聪明一点,考得再好一点,是不是就能上公立高中,是不是奶奶就不会进医院,家里能省去医药费...”
“不要这样想。”江星辰打断她,语气是从未有过的坚定,“你已经做得足够好了。比大多数人都要坚强。”
夏日月怔怔地看着他,似乎没想到会得到这样的回应。
“从现在开始,”江星辰收回手,翻开那本《数学的奥秘》,“我陪你一点点重新喜欢上数学。不,不是喜欢,是和平共处。我们慢慢来,怎么样?”
阳光悄然移动,正好照亮两人之间的桌面。夏日月看着眼前这个曾经只会惹她生气,如今却温柔得令人心软的少年,突然觉得那些压在心底的沉重往事,似乎真的可以一点点放下。
“好吧。”她轻声说,终于露出了真正的笑容,“从今天开始,和平共处。”
江星辰点点头。他知道,治愈伤痕需要时间,但至少从现在开始,她不必再独自面对那些恐惧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