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第一次见到艾可的时候,她穿着单薄的衬衣,捂着肚子,坐在椅子上瑟瑟发抖。
“哪里不舒服。”我没有抬头,毕竟来急诊的病人每天都不一样,处置完就会转给对应科室,看了也未必记得住。
“医生,你好!我胃疼得厉害。”
声音很清澈,却有气无力,一丝空灵,好像从很远的地方飘来。
我拿过她的医保卡,插上。艾可,29岁,女,未婚,有过我们医院的就诊史。
“什么时候开始痛的?”我问。
“痛了一天了,刚下班就马上过来了。”
刚下班?现在可是北京时间十点五分整,什么企业这么没有人性?我犯嘀咕。
“来,坐过来点,告诉我是哪里痛。”
这会儿我才看清她的脸,浓眉大眼,肤色雪白,鼻梁高挺,唇若涂脂。就是深重的黑眼圈有些煞风景。
一番诊断后,我得出结论,急性肠胃炎。
“你先去二楼抽血,等结果出来之后再来我这里。”
“好!谢谢医生!”
“就你一个人吗?家属有没有在?”
“我在这里没有家属,就我一个人。”她的表情里写满了抱歉。
“好吧,去抽血吧!”真是无趣的问题,我暗骂自己。
在我叫下一个病人的间隙,护士长拿了一个病人的化验单进来,回头望了望远去的艾可。
“怎么?护士长认识她吗?”
“这个病人最近来得挺频繁的,好像每次都是因为肠胃炎。徐医生你刚来急诊科,应该是第一次遇见她。”
“来得频繁?那有没有给她开个胃镜检查一下?”
“哪次没给她开呀?已经给她开过许多次,但是我们医院的胃镜不是需要家属陪同吗?她每次都说没有家属,所以一直都没法做。”
没有家属?看来也是孤身一人,在这个城市打拼的苦命人。
“我等会儿再提醒她一下,哪怕找个同事陪同也行。”
接完最后一个病人时已接近午夜。我用左手撑着脸正在小憩。
“医生。”一个怯生生的声音。
“嗯?哦!化验单出来了!我看看。”还真是挺困的,我想。
化验单上参差不齐的超标项目,并不好看,与她的脸也并不相称。
“急性肠胃炎了,给你开了药,去挂瓶吧。”
“谢谢医生。”她接过了医保卡,对我点头示意。
“等一下,我建议你最好还是要做个胃镜,短期内的反复肠胃炎要引起重视,没有家属找个同事过来陪你也行。”
“谢谢医生,我没关系的,以后会注意的。”
以上,就是我和艾可第一次见面的全部内容。我本以为不过是众多病人中的一个,不曾想再见到她的时候是在抢救室。
“徐医生!有个割腕的病人!”护士长嗷了一嗓子,又一次把我从迷糊的梦境中惊醒。
割腕?这年头还有人选择这么痛苦的死法吗?
那是一张没有血色的脸,几缕头发被额头的冷汗打湿,长长的睫毛在微微打颤。
在我认出她之前,护士长率先叫出了声。
“怎么是这个小姑娘?天哪!”
我一皱眉,也来不及惊讶,马上开始准备手术。
手术的过程中,护士长一直在哀叹艾可这么小的年纪怎么就想不开了。我一言不发,看到她的左臂其实有着好几个深浅不一的伤口,好像是在尝试了许多次之后突然下定了决心一般。压垮骡子的最后一根稻草究竟是什么?
手术很顺利,我也疲惫不堪,看了看排班表,白天又是我的班?真操蛋!我掐了手里的烟。
翌日,查房。
艾可还没醒,但是各项体征都平稳了。我看着她就这么孤零零地躺着,也只能无奈摇摇头。
护士长总能在关键时刻给我些惊喜。
“徐医生,半夜收的那个病人,你知道怎么回事吗?”
“探讨病人隐私不好吧?护士长!”
“什么呀?你知道她之前是谁的病人不?是缪医生啊!临床心理科的缪医生!我记得她和你是同学?”
“是!”
“也不知道缪医生知道自己的病人自 杀了,是什么想法!”
“能有什么想法?无非就是自己的论文里面又多了一个案例。”
我丢下愣在原地的护士长,握紧了拳头走向心理科病房。
“跟我出来!”我拽着缪芸就往天台走。
“你疯了吗?办公室那么多人看着!”她甩开我的手,吼道。
“你又做了什么,又把病人当做试验品吗?你知不知道你的一个病人昨天自 杀了,是我抢救的!”
“谁?”
“一个叫艾可的姑娘!”
“哦!我有印象,怎么了?她自 杀了?病人要自 杀我能有什么办法?”
“你真的尽力治疗了吗?你有用心吗?”我的怒吼有些破音。
缪芸不回答我,不紧不慢地从口袋里掏出烟,低头点上,对我挑衅般吐出一个烟圈。
“你知道我一直以来最讨厌你哪一点吗?爱装好人!你自己又比我好到哪去?你的虚伪才真的让人感到恶心!”
“至少我不会把病人当做试验品!”
“您真伟大!”缪芸叼着烟夸张地鼓掌,“该不会是看到人家小姑娘无依无靠,您又泛滥起您那站在世界中心呼唤爱的同情心了?”
“我没你想得那么恶心!”我冷冷地瞥了她一眼。
“徐医生,你搞清楚,艾可是我的病人,你就是个急诊科医生,现在她已经不再是你的病人了,做好你急诊科该做的事情,少管闲事,否则我会向医务科举报你的越界行为。”说罢,她狠狠甩掉没抽完的烟,吐了一口痰,转身离去。
缪芸说得没错,抢救已经结束了,我救了艾可一条命,剩下的事情,就是对应科室和主治医生该负责的了。
我悻悻回到办公室,望着桌上的病历发呆。
“徐医生?”是护士长。
“昨晚那个割腕的病人已经转送外科病房了,她现在醒了,说要见你。”
“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