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月的风裹着盛夏的热浪,刚过凌晨五点,天就亮得刺眼。林晚被床头老旧的闹钟惊醒时,窗外的蝉已经开始聒噪地叫着,像是要把整个夏天的燥热都倾泻出来。她轻手轻脚地坐起身,生怕吵醒里屋熟睡的爷爷奶奶,动作麻利地穿上那件洗得发白的浅蓝色T恤和牛仔裤——这是她初中时穿的衣服,如今袖口已经有些松垮,却依旧干净整齐。
灶房里的灯泡泛着昏黄的光,林晚熟练地添柴、生火,锅里的米粥很快就冒出了氤氲的热气。奶奶从屋里走出来,帮她擦了擦额头的汗,有些歉疚:“闹钟坏了,你这孩子,喊我起来煮啊,你要上班,得多休息。”林晚笑着点头,把锅里的粥盛出来温在保温桶里:“奶奶,我煮了鸡蛋,您和爷爷记得吃,我去超市了。”
背上洗得发白的帆布包,林晚沿着乡间的小路往镇上走。清晨的风还有些凉意,路边的野草上挂着露珠,沾湿了她的裤脚。她走得很快,脚步匆匆,因为超市的暑假工要求每天六点半到岗,要提前整理好早市的货架,迟到一分钟都会被组长骂。
镇子不大,十几分钟就走到了尽头的连锁超市。红色的招牌在晨光里格外显眼,推开玻璃门时,一股混杂着冷气和零食甜味的风扑面而来,却丝毫驱散不了空气里的闷热——超市的冷气坏了一半,只有几台旧风扇在头顶嗡嗡地转着。
“林晚!磨磨蹭蹭的干什么呢?赶紧过来搬货!”组长张姐的声音从货架后面传来,带着毫不掩饰的不耐烦。她穿着一身蓝色的工作服,双手叉腰站在堆积如山的零食箱前,眉头皱得紧紧的。
林晚连忙跑过去,挽起袖子开始搬箱子。纸箱比她想象中重得多,她双手抓紧箱底,咬着牙才能勉强搬起来,手臂因为用力而微微发抖。汗水很快就浸湿了后背的衣服,贴在皮肤上,又粘又闷。她一趟趟地往返于仓库和货架之间,不敢有丝毫停歇,生怕慢一点又会引来责骂。
“哎!你这孩子怎么回事?货架摆歪了看不见吗?”张姐的声音再次响起,林晚抬头,看见她正指着自己刚摆好的零食架,脸色难看,“每天给你开八十块工资,不是让你混日子的!这点小事都做不好,还能干什么?”
周围几个理货的阿姨都看了过来,眼神里带着几分看热闹的意味。林晚的脸瞬间涨红,像熟透的苹果,她慌忙低下头,快步走过去把歪掉的零食一一摆整齐,指尖因为用力攥紧而泛白。她不敢反驳,也不敢抬头,只能默默承受着这份难堪——她需要这份工作,需要这笔钱给爷爷买治腿疼的药,给奶奶添一件新的薄外套,她得证明自己,证明自己不是废物。
好不容易熬到午休时间,林晚抱着一个凉透的煮鸡蛋,躲到了超市后门的台阶上。这里没有风扇,只有几棵老槐树投下的斑驳树荫,蝉鸣从树上传来,聒噪得让人心烦意乱。她剥开鸡蛋壳,刚咬了一口,口袋里的手机突然响了起来,屏幕上跳动着“爸爸”两个字。
她犹豫着接起电话,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紧张:“喂,爸。”
“初中毕业考试成绩出来了,我问你班主任了,才考四百多分?”电话那头的声音隔着长途信号,显得有些模糊,却依旧带着浓浓的不耐烦,“我和你妈在外面累死累活赚钱供你读书,你就考这点分?在家别光想着玩,多看看书,不然高中都考不上,以后只能像我们一样打工!”
林晚握着手机的手微微发抖,嘴唇动了动,想说“我没有玩,我在打工”,想说“这里很热,我每天搬货很累”,可话到嘴边,却只剩下沉默。她低着头,面无表情,看着地上自己的影子,泪水在眼眶里打转,却不敢掉下来——她知道,就算说了,爸爸也不会在意,只会觉得她在找借口。
“听见没有?别整天死气沉沉的,一点都不省心!”电话那头的人还在说着,语气里满是失望,“我先挂了,还要上班呢。”
电话被匆匆挂断,忙音“嘟嘟”地响着,像一根针,扎在林晚的心上。她咬着手里的鸡蛋,味同嚼蜡,凉透的蛋液滑进喉咙里,带着一股涩涩的苦味。她抬手擦了擦眼角,把眼泪硬生生逼了回去,然后把剩下的鸡蛋小心翼翼地包好——晚上带回家,给爷爷奶奶吃。
下午的太阳更毒了,超市里的温度越来越高,林晚的后背湿了又干,干了又湿,衣服上留下了一圈圈白色的汗渍。她守在零食区,机械地整理着被顾客翻乱的货架,眼神有些放空,耳边是风扇的嗡嗡声、蝉鸣的聒噪声,还有偶尔传来的顾客的交谈声,可这一切都像是隔着一层雾,离她很远很远。
终于等到晚上九点,超市的卷帘门缓缓落下,林晚拖着沉重的脚步走出超市。街上的路灯早就亮了,昏黄的光透过树叶的缝隙洒在地上,拉出长长的影子。她的脚底磨出了好几个水泡,每走一步都钻心地疼,可她还是咬着牙,一步步往家的方向走。
乡间的小路没有路灯,只有天上的月亮洒下淡淡的清辉,照亮了脚下的路。路边的草丛里,虫鸣此起彼伏,和白天的蝉鸣交织在一起,却没有了午后的聒噪,反而多了几分安静的落寞。林晚走得很慢,晚风拂过脸颊,带着一丝凉意,却吹不散她身上的疲惫。
回到家时,院子里的灯还亮着。爷爷奶奶坐在门口的小板凳上,手里拿着蒲扇,显然是在等她。奶奶连忙站起来,拉着她的手,摸了摸她的胳膊:“怎么瘦了这么多?是不是太累了?”爷爷也跟着点头,声音沙哑:“晚晚,累了就别去了,爷爷奶奶还能养你,不差这点钱。”
林晚看着爷爷奶奶布满皱纹的脸,眼眶又开始发烫。她笑着摇了摇头,把手里包好的鸡蛋递过去:“不累,我一点都不累。你们看,我今天还省了一个鸡蛋回来给你们吃。”她顿了顿,又补充道,“张姐还夸我做事认真呢,说以后要给我涨工资。”
其实张姐今天根本没有夸她,甚至还因为她整理货架慢了,又说了她几句。可她不想让爷爷奶奶担心,只能编个谎话,把所有的委屈都藏在心里。
洗漱过后,林晚回到自己的小房间。房间很小,只有一张书桌和一张床,墙上贴着她的初中毕业证,照片上的她穿着校服,嘴角带着浅浅的笑,眼神里还有几分未脱的稚气。她坐在书桌前,看着毕业证上的自己,又想起妈妈电话里的话,想起超市里张姐的指责,想起脚底的水泡,泪水终于忍不住掉了下来。
她不敢哭出声,只能用袖子紧紧捂住嘴,肩膀微微颤抖着。窗外的蝉还在叫着,月光透过窗户洒在书桌上,照亮了她手边的一本旧笔记本。她翻开笔记本,在空白的一页上,轻轻写下:“七月十六日,晴,很热。今天搬了很多箱子,脚底磨破了,有点疼。妈妈问了成绩,她好像很失望。”
笔尖顿了顿,她又写下:“爷爷说不让我去打工了,可是我想帮他们,想自力更生。明天也要好好加油。”
写完,她合上笔记本,躺在床上,望着天花板。疲惫像潮水般涌来,可她却睡不着,脑海里反复回响着妈妈的话,还有张姐不耐烦的语气。她觉得自己像一株生长在角落里的小草,孤独地承受着风吹雨打,没有人在意她的委屈,也没有人看见她的努力。
窗外的蝉鸣渐渐轻了,月光温柔地洒在她的脸上。林晚闭上眼睛,心里默默想着:这样的日子,什么时候才能结束呢?她不知道的是,一场意外的相遇,正悄然在这个闷热的盛夏里酝酿,即将为她灰暗的青春,带来一丝微弱却温暖的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