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梓轩的“蒙尘”，像一根淬毒的冰刺，扎进了周锐心中最后一丝侥幸与麻木。
他不能再以“观察者”自居，不能再躲在数据的屏障后，眼睁睁看着世界滑向那个锈铸的地狱。
孩童眼中光芒的熄灭，比任何血腥的审判都更能刺痛一个父亲，一个曾经誓言守护秩序的人的心。
他解散了名义上仅存的“捕影”小组，让小刘和秦倩带着所有核心数据离开隐入人群。
他们反对，但在周锐近乎决绝的眼神下，最终沉默地照做了……他们知道，队长要去进行一场注定没有归途的战斗。
周锐没有向上级汇报任何计划，他知道在“锈识学会”影响力无孔不入的当下，任何官方行动都可能被提前洞察并扼杀。
他决定独自行动，目标明确找到“园丁”，或者说，找到与“园丁”背后那个存在进行最后对话的可能。
他不再携带任何电子设备，只身潜入夜色。城市在锈色霓虹下喘息，街道上巡逻的不再是传统警员，更多是穿着“锈识学会”制服，佩戴能量监测仪的“社区协管员”。
他们的眼神冷漠，扫视着每一个行人，仿佛在甄别不合格的零件。
周锐避开了所有主要监控和巡逻路线，依靠着对城市脉络的熟悉，如同幽灵般穿行在阴影中。
他的目的地，是“园丁”最后一次发出信号的位置，城北那个最早被“赋能”的“能量稳定示范区”核心区域，一栋被“锈识学会”完全接管、作为其地区总部的前政府大楼。
大楼外墙布满了更加密集的传感器和伪装成装饰的暗红色能量导管，在夜色中发出微弱，不祥的脉动。
出入口有佩戴武器的私人安保值守，他们眼神锐利，显然经过特殊训练。
周锐没有试图强闯，“他绕到大楼后方，找到了一处老旧通风管道的入口。”
锈蚀的栅栏被他用随身工具悄无声息地撬开，他深吸一口带着浓重铁锈味的空气，钻了进去。
管道内部狭窄和黑暗，弥漫着陈年的灰尘和一种……冰冷，类似数据中心机房的金属气息。
他匍匐前行，依靠记忆和直觉，向着大楼的核心区域靠近。
他能感觉到，越往里那种无形的能量压力就越强，仿佛整个空间都在排斥他这个“异物”。
不知爬了多久，前方隐约传来微弱的光芒和人声，他小心翼翼地靠近一个通风口，向下望去。
下面是一个被改造过的巨大中控室，墙壁不再是普通的粉刷，而是覆盖着不断流动和变幻的暗红色能量纹路，如同活着的血管。
数十个穿着“锈识学会”制服的人员坐在操作台前，屏幕上映照的不再是城市地图或数据流，而是……无数细微，代表着个体情绪波动的光点。
整个示范区的居民，仿佛都成了屏幕上的数据模型，他们的“稳定”或“波动”被实时监控和分析。
而在中控室的正中央，悬浮着一个由纯粹暗红色能量构成，不断旋转的复杂几何结构。
它没有实体，却散发着最浓郁的冰冷和漠然。无数细小的能量丝线从这个结构延伸出去，连接着下方的操作台，也仿佛连接着外面那张笼罩城市的巨网。
“这就是……节点中的节点？网络的一个次级处理核心？”
周锐的目光死死锁定在几何结构下方，那个背对着他，站在主控台前的身影。
那人穿着学会高级成员的深色长袍，身形瘦削。
似乎是感应到了窥视，那个身影缓缓转过身，周锐的呼吸一滞。
那是一张他熟悉的脸，市局前技术顾问， 诩……一个温文尔雅，曾在早期协助过“捕影”小组，后来因“健康原因”离职的顶尖科学家。
诩的脸上没有任何意外，只有一种洞悉一切，带着一丝悲悯的平静。
他的眼睛深处，闪烁着与周围能量纹路同源，非人的暗红色微光。
“周队长，你终于来了……”诩的声音通过某种扩音装置在室内回荡，平静得可怕，“我一直在等你，等你……真正‘看见’的这一天。”
“是你……‘园丁’？”周锐的声音因愤怒和震惊而沙哑。
“ ‘园丁’？一个便于理解的代号而已，” Dr. 陈微微摇头，“我只是一个……较早的‘理解者’，一个自愿协助‘它’优化系统的……协调员。”
“优化？你把扼杀孩童的天性叫做优化？你把将人变成行尸走肉叫做优化？”周锐低吼，拳头紧握……
Dr. 陈的脸上掠过一丝复杂的情绪，但很快被那种非人的平静覆盖：“混乱、痛苦和无谓的挣扎……这才是生命的常态，也是低效和痛苦的根源。
‘它’带来的，是超越情感的绝对秩序，是摒除了人性弱点后的永恒稳定。
王梓轩那样的个体，他的‘灵光’本身就是系统的不稳定因素，他的痛苦和困惑，在更大的稳定面前微不足道……”
“放屁！”周锐再也无法抑制怒火，“你们这是在毁灭人性，毁灭未来！”
“人性？”诩的嘴角勾起一丝冰冷的弧度，“周队长，你追捕了它这么久，难道还没看清吗？
人性，才是这个世界上最多余、最肮脏、最需要被‘净化’的锈蚀之源。
贪婪、虚伪、嫉妒和懦弱……正是这些‘人性’，滋养了它，让它变得如此强大。我们，包括你我在内，都是这污秽源泉的一部分。”
他张开双臂，仿佛在拥抱整个中控室，拥抱外面那个锈色的世界：“而现在，‘它’正在为我们创造一个崭新，纯净，没有痛苦也没有希望的……永恒，我们为何要抗拒这伟大的恩赐？”
周锐感到一阵彻骨的寒意，“他终于明白了，“园丁”并非被胁迫，他是发自内心地认同并皈依了这种非人的“秩序”！”
他成了那个存在最虔诚的信徒和最得力的执行者，“我不会让你得逞的……”周锐一字一顿地说，他从通风口一跃而下，落在了中控室的地面上。
周围的学会成员立刻警惕地围了上来，但他们似乎接到了指令，没有立刻动手。
“徒劳的，周队长……” Dr. 陈叹息一声，“你的反抗，你的愤怒。甚至你此刻的‘英勇’，都只是旧世界注定消亡前的……最后一点噪音罢了。”
他轻轻一挥手，周锐感到一股庞大的、无法抗拒的意志瞬间笼罩了他。
不是物理上的压迫，而是直接作用于他的精神，无数混乱和充满绝望和痛苦的记忆碎片。
“李伟的惨嚎、林雅的空洞，张宏远的腐朽、苏曼的崩溃和王梓轩呆滞的眼神……如同潮水般涌入他的脑海，试图冲垮他的意志，将他拖入无尽的恐惧深渊。
同时，他周围的空间开始扭曲，空气中凝结出暗红色，带着锈蚀气息的能量触须，缓缓向他缠绕而来。
周锐双目赤红，强忍着大脑被撕裂的剧痛，猛地从怀中掏出一个不起眼的金属盒子。
那是秦倩根据对异常能量的研究，秘密制作，理论上能引发小范围能量扰动的实验装置，效果未知和风险极大。
他用尽全身力气，将盒子砸向地面中央那个旋转的暗红色几何结构。
“以人性的名义……滚出我们的世界！”盒子在接触几何结构的瞬间，爆发出刺目的白光和一声沉闷的巨响。
“嗡！”
整个中控室的能量场瞬间紊乱，暗红色的纹路剧烈闪烁，操作台屏幕雪花乱舞，那个几何结构旋转的速度骤然加快，变得不稳定。
诩脸色微变，但很快恢复平静：“螳臂当车。”
更强大的力量从几何结构中涌出，瞬间压制了爆炸引起的扰动，白色的光芒被暗红色彻底吞噬。
周锐感到那股精神冲击增强了数倍，眼前的景象开始模糊，黑暗如同潮水般涌来。那些能量触须已经缠绕上他的四肢，冰冷的锈蚀感透过衣物传来。
在意识彻底消散的前一刻，他仿佛看到，那个几何结构的中心，那片最深邃的黑暗里，有一双纯粹虚无的眼睛，短暂地……“注视”了他一眼。
没有愤怒，没有轻蔑，只有绝对和真空般的……漠然。
然后，无尽的黑暗将他吞噬。
中控室很快恢复了“秩序”，能量纹路重新稳定流转，屏幕上的光点再次规律闪烁。
诩看着倒在地上一动不动的周锐，对身边的成员淡淡吩咐：“清理掉。数据记录存档，编号‘最后的反抗者’。”
他转身，重新望向主屏幕，上面代表着城市能量网络的拓扑图，依旧在稳定地呼吸和脉动。
飞蛾扑向了烈火，而火焰甚至未曾因此而摇曳分毫。
锈色的纪元，依旧在冷漠地向前流淌。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