溃败的堤坝,一旦被内部倾轧的洪流冲垮,便再也无法收拾。
沙陀铁骑的冲锋,不再是两柄战锤,而是化作了无数柄锋利无匹的剔骨尖刀,沿着梁军崩溃阵线自然裂开的巨大缝隙,狠狠地楔入,旋转,切割!
李嗣源率领的主力骑兵,死死咬住西线宣武军溃逃的核心。
他们并不急于立刻将猎物全部杀死,而是利用速度和冲击力的绝对优势,不断从侧翼和后方发动短促而凶狠的突袭。
马槊每一次探出,都精准地挑翻一两个试图组织抵抗的军官或者旗手;弯刀划出冰冷的弧光,将跑在最后的溃兵成片地削倒。
他们像最高明的牧人,用死亡和恐惧作为鞭子,驱赶着这数万惊慌失措的“羔羊”,朝着他们唯一认定的生路,亡命狂奔。
而在这股被驱赶的黑色狂潮内部,沙陀骑兵的百人队,甚至十人队,肆意穿梭。
他们专门寻找溃军之中,那些还勉强保持着些许建制,试图抱团取暖的“硬块”,然后便如同饿狼般猛扑上去。
用狂暴的冲击和精准的射杀,将其直接冲散撕碎,化作更加零落的碎片,只能随波逐流。
整个西线的撤退,彻底演变成了一场规模空前的践踏与逃亡。
宣武军的士兵们,为了活命,将平日里同袍的情谊抛到了九霄云外。
强壮者推开瘦弱者,骑马的撞倒步行的,军官丢弃了士兵,士兵砍翻了挡路的军官……人性中最丑陋、最自私的一面,在这生死关头暴露无遗。
尸体一层叠着一层,铺满了从野河到柏乡大营这十余里的路途,鲜血浸透了冻土,又被无数双破败的靴子和马蹄反复践踏,形成一片片暗红色的泥泞地狱。
与此同时,史建瑭率领的另一支沙陀精锐,则死死盯住了向东狂逃的魏博军。
他们利用骑兵的机动优势,不断进行迂回包抄,一层层剥掉魏博军溃兵的外围。
每一次凶狠的切入,都伴随着魏博士兵凄厉的惨叫和成片的倒地。
史建瑭本人更是如同煞神,那杆大铁枪所向披靡,专门寻找魏博军中的将领和敢于回身抵抗的悍卒。
一枪一个,绝无活口。
魏博军的逃亡路线,被切割得支离破碎,建制被彻底打乱,士兵们在雪原上四散奔逃。失去了方向的他们,生存的机会变得更加渺茫。
野河北岸,那支忍耐了整整一个下午的联军步兵,终于等到了他们宣泄的时刻!
总攻的号角,在他们耳边回荡!胸墙被奋力推开,壕沟被迅速填出通道!
“复仇的时候到了——”
“杀梁狗——!”
晋军步兵方阵,率先爆发出震天的怒吼。
他们踏着相对整齐的步伐,以严密的阵型,滚滚越过野河,踏上了南岸那片尸山血海的土地。
目标明确,清理战场,围歼那些被沙陀骑兵冲散、分割、孤立起来的梁军残部。
长枪如林推进,弓弩手在后精准点射,将任何还有组织抵抗苗头的梁军小队,迅速扑灭。
然而,真正将这场战斗推向最残酷最血腥极致的,却是王镕麾下的成德军!
深州!冀州!家园被强占!亲人被屠戮!财产被掠夺!
这刻骨的仇恨,犹如被压抑了太久的火山,在梁军彻底溃败的这一刻,轰然爆发了!
“成德的儿郎们——!”
王镕站在一辆战车上,虽然脸色依旧因恐惧而苍白,声音却因极致的恨意而变得尖利扭曲。
“梁贼夺我疆土,杀我父老!此仇不共戴天!给老子杀——!一个不留!为死去的乡亲报仇——!”
“报仇——!”
“报仇——!”
“报仇——!”
成德军的士兵们,眼睛赤红。方才防御战中残存的怯懦,此刻被更加暴戾的复仇欲望彻底取代。
他们不再讲究什么阵型,不再听从什么保留俘虏的命令,挥舞着手中一切可以称为兵器的东西,发出野兽般的嚎叫,疯狂地冲向了那些正在亡命奔逃的梁军溃兵!
屠杀,变成了一场宣泄仇恨的狂欢!
一名年轻的成德军士兵,脸上还带着稚气,此刻却面目狰狞,追上一名崴了脚在地上爬行的梁军伤兵,不由分说,举起手中的铁锏,照着对方的后脑狠狠砸下!
“噗!”
一声闷响,红白四溅!
他看也不看,发出似哭似笑的怪叫,又扑向下一个目标。
一群成德军士兵,围住了一个丢弃了兵器的梁军小队,对方跪地求饶,哭喊着:“投降!我们投降!”
回应他们的,却是无数疯狂捅刺而来的长矛和劈砍而下的战刀。惨叫声戛然而止,只留下一地模糊的血肉。
有的成德军士兵,甚至扑到梁军尸体上,用刀疯狂地劈砍,要将所有的怨恨都发泄在这早已冰冷的躯壳上。
“还我爹娘命来——!”
凄厉的哭嚎声,在战场上此起彼伏。
他们拒绝纳降,或者说,复仇的狂热,已经烧毁了他们理智中关于“纳降”的那根弦。
沙陀骑兵负责驱赶和分割,晋军步兵负责清理有组织的抵抗。
而成德军则化身为了最残忍的刽子手,负责用最直接最血腥的方式,进行最后的“清扫”。
联军此时就是一个分工明确的杀戮机器。沙陀铁骑是锋利的刀刃和驱赶的鞭子,晋军步兵是坚实的铁砧和执行军法的铁拳,而成德军则是那柄饱饮仇寇之血的复仇战锤!
战斗,彻底演变成了一边倒的的屠杀。野河南岸直至柏乡大营的广袤原野上,到处都是追逐与奔逃,杀戮与哀嚎。
梁军士兵在广袤的雪原上绝望地奔跑,却往往很快被速度更快的沙陀骑兵追上刺死,或者被后面疯狂追来的成德军士兵乱刃分尸。
投降者被无情屠戮,抵抗者被瞬间淹没。整条撤退路线上,伏尸数十里,血流漂杵,惨不忍睹。
夕阳的最后一抹余晖,彻底隐没在地平线之下。黑暗开始降临,但杀戮并未停止。
火把被点燃,在寒冷的夜风中摇曳,映照出一张张扭曲疯狂的面孔和满地狼藉的尸骸。
这场由沙陀铁骑开启,由联军步兵和成德军复仇者推向高潮的千里屠戮,将柏乡之战,永远地刻在了历史的耻辱柱与丰碑之上。
一边是梁军彻骨的绝望与毁灭,一边是联军混杂着大仇得报的快意与血腥的疯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