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郭旭扬的吼声撕心裂肺。他猛冲过去，一把扶住快要倒下的明斯，指出如风，为对方点穴止血。他的左掌抵在明斯的肩背，为其输送真气。“明斯护法坚持住！”
贯穿明斯身体的尖木是一段粗枝，枝干面占据被袭者上身的四成。明斯此时所穿乃是夜行黑衣，然其脏腑与鲜血，却将这件深黑色的衣服浸染得污浊湿滑，刺目不堪。他唇角淌血，双目紧闭。阵法攻击来得又快又猛，他甚至连一声呼喊都未发出，就已失去了意识。
黄伊榕和北牧也都飞扑过来。黄伊榕泪流满面，泣不成声，“明斯护法你，为、为了我……”
郭旭扬的双眼布满血丝，他一剑横扫，将逼近四人的漫天石木化为齑粉。“先出阵！跟紧我！”他将明斯背在后背，左掌仍未离开明斯的身体。他将自己的内力，狠狠地灌进对方体内。他的右手紧握湛卢，发泄似地胡乱劈砍，带着黄伊榕与北牧，往回山唯一一个出入口处冲杀。
此刻已无幻境袭扰神智，曲境葬天的威力锐减过半，加之三人因明斯之伤怒火中烧，冲阵时多使用不要命的打法。当郭旭扬三人的身上都出现数道深浅不一的伤口之时，四人总算冲出回山，脱离了杀阵。
郭旭扬丢掉湛卢剑，将明斯平放在地，他的泪水已滴落在亲友的脸颊。方才他为明斯治伤，之后对方一直趴伏在他的背后，他分明看得到：明斯护法的心脏已碎大半；他分明感觉得到：明斯护法已完全没有了呼吸……
郭旭扬仍是闷声地流泪，堂堂八尺男儿，如今却哭得像个孩子。他的双掌仍是抵在明斯的肩头，将大股大股的真气输送给对方，无视那真气如泥牛入海般的空洞、无助与绝望，仿佛并不知道，挚友已然逝去。
他不愿回忆，上一回亲友在眼前刹那间便离世，自己无力挽救，是在哪一年？又是在多久前？但他却情不自禁地忆起自己与明斯护法化敌为友的点点滴滴。明斯护法的耿直与纯善，如同春日阳光，暖人心扉。
明斯说得最多的话，便是要用自己的命，为郭旭扬铺路挡灾……
“那又怎样？绝杀就绝杀！要杀就先杀我，反正郭大侠你不能有事！黄小姐也要好好的！”
“郭大侠你身上的伤还没好，又添新伤！不行，等下我来打头阵，你不能再有事！绝不能！”
郭旭扬心如刀绞，浑身颤抖，“明斯护法，你终究是为了我……”
“啊！——”郭旭扬仰天长啸，血色双目瞪着回山深处，怒吼道：“顾征！出来受死！”狂怒的他猛地在脸上搓抹一把，抓起脚边的湛卢又冲进回山。他对着每一处石缝洞穴，运劲狂劈猛斩。他要杀了万重山为明斯报仇！只要有一丝逮到仇敌的机会，他都不肯放过！
望着明斯那具被血浸透的尸身，黄伊榕和北牧亦是悲恸欲绝。尤其是北牧，他与明斯相识数十年，且同为拜火教|徒，两人的情感亲如兄弟。现如今，兄在弟亡，这让北牧如何能接受？在郭旭扬不管不顾往回冲的时候，他二人迟疑须臾后，亦是紧随而上。
然而，万重山本就对师弟多有忌惮，此时此刻，曲境葬天的幻术已破，郭旭扬三人又像发了疯一般只想复仇，失去右臂的他，自是不敢直面师弟的怒火。他不再启动杀阵，而是从他事先准备好的密道遁走，悄悄地退出了回山。
郭旭扬本就伤重未愈，此前又多次透支内力，加上急火攻心，突然，他两眼一黑，喷出一口血水，脚下一个踉跄，险些站立不稳。
“旭扬！”黄伊榕眼疾手快地上前搂住旭扬的臂膀，心中一阵疼惜，然有些话刚到嘴边，又被她硬生生地给咽了回去。
北牧重重一叹，将黄伊榕欲言又止的话，说了出来，“郭少侠、黄小姐，我们先回去吧。杀阵不再发动，想来那恶贼应是逃了。”
郭旭扬粗重地喘息着，胸口起伏，眼前又是一片湿蒙。北牧的猜测，亦是他的判断。他心有不甘地对着回山，用尽全身力气吼道：“顾征，我誓杀你！”
明斯的躯体已僵硬冰凉，无论多么不舍，终需尽快殡葬。
拜火教有独特的信仰和礼仪，教众死后不可入棺椁，亦不得火焚或葬于水、土之中，而是置于教内固定的地点，施行“天|葬”。中原设有拜火教的多处据点，自然有天|葬之所，但明斯是土生土长的西域人，北牧希望他死后能魂归故里。故而，洪家家仆命人为明斯特制了一张巨大的冰床，各种可保尸身不腐的神药，铺满明斯全身，只露出那张熟悉的面容。洪家及拜火教一路派人将明斯从中原，护送回西域安葬。
城门外，风萧萧、雪飘飘，天地苍茫，道尽悲凉。郭旭扬、黄伊榕、北牧以及东莱郡的拜火教众，目送那辆承载冰床的大车，渐行渐远。厚雪纷飞的严冬本应是禽鸟尽绝的荒芜，众人却听到天边“呜呜呜”的鸟啼声，似是在诉说着哀思。
寒风如刀，刮着人的脸、剜着人的心。
郭旭扬等人此次行动的经过和结果，都是出乎意料。万重山仍在世，欲收编其掌控军队一事，已成泡影。他们非但没有达成最初的目的，还白白葬送了明斯的性命。
郭旭扬将明斯的离世，完全归责于自己；而黄伊榕却很清楚，明斯直接的死因，是为了救自己。两个人的心里都像压着一块大石头，难受而窒息。
“旭扬，你，还好么？”黄伊榕轻轻搭上郭旭扬的手臂。她极精岐黄之术，她看得出来，两日未进水米的旭扬，面色泛白，气息紊乱，内伤又加重了。
郭旭扬拍了拍榕儿的手背，却并未回答对方的话，而是望向北牧，声音沙哑，“北牧掌使……”
“郭少侠不必再劝。不论你说多少次，我依然只有一句话：我不会离开！”北牧抢过郭旭扬的话头，“你对我圣教的恩情，全教上下以命相报都是应该的。我相信，明斯护法在天有灵，定很欣慰。”
郭旭扬叹息着摇了摇头，在这件事上，他始终拗不过拜火教众，即便今时今日，大家再也听不到明斯护法的欢声笑语。
郭旭扬凝视远方。白茫茫的雪地上，车辙碾过的痕迹寥落的呈现着，最后又慢慢地被片片飘雪所覆盖。路的尽头，已看不到明斯护法、看不到送葬队伍，只隐约见到一株无叶的枯树，在冷风中孤独地摇摆。
郭旭扬的眼神逐渐由哀伤转为坚定，“榕儿、北牧掌使，我决定了：我要继续争下去！”
“争什么？”黄伊榕不解地问道。
郭旭扬紧握双拳，一字一句地说道：“争一个太平盛世，让世间不再流血！这条路，于我而言，至死方休！”
**其实，对于是否要写死明斯，我有点犹豫，但最终还是决定写死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