地下隧道的死寂被打破后，重新陷入了一种更为粘稠、充满张力的寂静。硝烟味、能量灼烧的臭氧味，还有那污秽沼泽区散发的恶臭混合在一起，刺激着每个人的鼻腔。
林带来的改革派小队并没有靠近，他们训练有素地分散在隧道入口附近，构筑起简易防线，警惕着杰斯可能去而复返，同时也隐隐隔绝了陈末等人直接离开的路径。这是一种无声的宣告——我们救了你们，但现在，你们处于我们的“保护”或者说“监视”之下。
铁砧和他的佣兵们沉默地检查着装备，处理伤员，眼神复杂地在陈末和林的小队之间移动。他们只是受雇完成任务，卷入守序局内部倾轧是计划之外的事情，这让他们感到不安。
陈末缓缓平复着呼吸和体内激荡的能量。Lv.5的感知让他比以往任何时候都更清晰地捕捉到空气中流淌的微妙情绪。铁砧小队的疑虑与疏离，改革派士兵公事公办的冷漠下隐藏的一丝好奇，以及……身边艾汐那如同受惊小兔般剧烈波动的心绪——劫后余生的恐惧、对林出现的困惑，以及更深层、连她自己可能都未完全意识到的，对自身根源的迷茫与渴望。
林的脸上依旧是那副标准的、缺乏温度的微笑，他独自一人走了过来，在陈末面前几步远站定。
“看来，我们之间的‘信息共享’，已经有了一个不错的开端。”林的声音平和，听不出丝毫刚刚经历过对峙的紧张，“杰斯这次行动失败，还被我抓住了与铁爪团违规合作的把柄，短期内，他和他的激进派会收敛很多。这对你我而言，都是宝贵的喘息之机。”
陈末看着他，没有因为对方的“援手”而表现出感激，冷静地分析着局势：“你们需要我制衡杰斯，吸引秘教的火力，同时为你们提供关于未定义区的情报。而我，暂时需要你们的存在，来让杰斯投鼠忌器。”
林的微笑不变，仿佛陈末说的只是再明显不过的事实：“互惠互利，是合作的基础。混沌城不需要另一个杰斯，也不需要完全失控的‘异源体’。某种程度上的平衡，对大家都好。”他话锋一转，目光扫过陈末手腕的编辑器，“你在档案馆似乎有所收获？能量波动比以前更……凝练了。”
陈末心中凛然，林的观察力极其敏锐。他没有承认也没有否认，只是淡淡道：“找到了一些旧地图。”
林意味深长地看了他一眼，没有追问细节：“有用的地图，能指引人走向宝藏，也可能指向更危险的迷宫。好自为之。”他顿了顿，“近期低调些，杰斯不会甘心，秘教也更喜欢在阴影中活动。有什么有价值的信息，可以通过信标联系我。”
说完，他不再停留，转身带着改革派小队干脆利落地撤离，如同他们出现时一样突兀。
隧道里只剩下陈末、艾汐和锈火佣兵小队。
“伙计，”铁砧走了过来，表情严肃，“这趟活儿比预想的要烫手得多。守序局内部的烂摊子，我们锈火不想掺和太深。接下来的路，你们得自己走了。报酬我们会按照约定去摩根那里取。”
陈末理解地点点头，支付了约定的额外结晶作为补偿。铁砧小队迅速收拾完毕，沿着另一条相对安全的路线撤离，很快消失在黑暗的隧道中。
最终，只剩下陈末和艾汐，站在一片狼藉的战场中央，周围是闪烁的档案馆红光和污秽的沼泽。
“我们先回去。”陈末拉起艾汐的手，能感觉到她指尖的冰凉和微颤。
返回“锈蚀齿轮”酒吧的路程异常沉默。艾汐低着头，几乎一言不发，陈末能清晰地感知到她内心纷乱如麻的情绪，那种对被称作“巫女”的委屈，对身世之谜的渴望，以及对未来深深的茫然，几乎要将她淹没。他尝试用新能力传递一丝安抚的情绪，但收效甚微。有些心结，外人难以解开。
酒吧里依旧喧嚣，但当陈末和艾汐走进来时，某种无形的屏障似乎将他们与周围的嘈杂隔离开来。酒客们的目光变得更加闪烁，交谈声也会在他们经过时刻意压低。秘教的谣言和地铁入口的冲突，显然已经以某种形式扩散开了。
摩根擦着杯子，看着他们安全归来，似乎松了口气，但眉头依旧紧锁。他示意两人到后室。
“动静闹得不小。”摩根递给陈末一杯烈酒，自己则点燃了一支粗大的雪茄，“杰斯吃了瘪，铁爪团死了人，林那家伙插了一脚……现在整个下城区都知道，有个叫陈末的‘硬点子’，不仅手里有烫手的山芋，还成了守序局内部斗争的导火索。”
他吐出一口烟圈，眼神锐利：“听着，小子，你现在就像站在火山口跳舞。杰斯暂时不敢明着动你，是因为林盯着。但暗地里的冷箭只会更多。铁爪团那帮杂碎睚眦必报。秘教更不用说了，他们就像影子，无处不在。”他顿了顿，加重语气，“我的建议是，暂时离开混沌城中心，去外围避避风头。等这阵暗流过去再说。”
陈末默默喝着酒，辛辣的液体划过喉咙，带来一丝灼热的清醒。摩根的建议是明智的。他需要时间消化档案馆获得的信息，巩固Lv.5的层级，更需要一个相对安全的环境来思考下一步——无论是关于定义者方舟的线索，还是应对眼前错综复杂的局面。
但他也清楚，逃避解决不了根本问题。杰斯、秘教，还有那冥冥中牵引着艾汐的命运，都不会因为他离开中心区而消失。
“我会考虑。”陈末没有立刻做出决定。
摩根叹了口气，不再多说，转身去照看前面的生意。
后室里只剩下两人。艾汐坐在角落的旧沙发上，双臂抱着膝盖，将脸埋在里面，肩膀微微耸动。陈末能“听”到她无声的哭泣，那哭声里充满了无助和挣扎。
他走过去，想安慰几句，却不知从何说起。
就在这时，他看到艾汐紧紧攥着的拳头松开了少许，指缝间，似乎漏出了一点熟悉的黑色光泽。
陈末的心猛地一沉。
那是……之前在废墟遗迹，那个神秘老者留下的、属于秘教的联络信物。
她果然没有完全放弃。在巨大的心理压力和身世谜团的诱惑下，她偷偷捡回了这个东西。
艾汐似乎察觉到了陈末的目光，猛地抬起头，泪眼婆娑中带着惊慌和一丝被看穿的羞愧，她下意识地想将手藏到身后。
陈末没有阻止，也没有质问。他只是静静地看着她，眼中没有责备，只有深不见底的复杂情绪。他理解她的痛苦，理解那份对根源近乎本能的追寻。但他更清楚，这薄薄的黑色信物，另一端连接着何等危险的深渊。
脆弱的三角平衡已经形成，外部压力暂时缓解，但内部的裂痕，却在悄然扩大。艾汐手中的信物，像一颗定时炸弹，悬在了他们两人之间，也悬在了本就岌岌可危的未来之上。
混沌城的夜晚，依旧喧嚣而漫长。但在这间小小的后室里，空气却凝固得让人窒息。陈末知道，接下来的选择，不仅关乎他自己的生存，更关乎身边这个女孩的命运。是强行阻止，掐灭这危险的苗头，还是……冒险让她去接触那可能带来毁灭，也可能带来真相的火焰？
他望着窗外混沌城永不休止的霓虹灯光，陷入了长久的沉默。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