裴少棠将粟米山药蒸糕在马车上放好，又匆匆下来，走到卖香料的摊位前。
货郎见有人前来，招呼道：“公子需要什么香？我这里常用的香尽有。”
裴少棠一时拿不定主意：“你这里都有什么香？”
“您要是想给内宅用，这匣桂馥香再合适不过，磨了晒干的金桂和白梅，点上了满屋子都是香气，不呛人还能去潮；要是放书房，那得选松烟墨香，掺了松针和少量墨屑，闻着清清爽爽，更能静下心来读书；还有薄荷凉香，天儿渐热了，揣一小包在袖里，或是熏在衣料上，走哪儿都透着股凉快劲儿，比扇扇子还舒心！”货郎一边说，一边小心翼翼地打开三个不同样式的木匣，“公子要是不放心，我这儿有试香的小香炉，您想闻哪款，我这就给您点上，保准您满意！”
裴少棠看着匣子中的香粉，没有要买的意思：“香粉倒是精致，只是我要寻的是可直接放入器物里的原材香料，不知你这儿可有？”
“有！怎么没有？”货郎连忙弯腰从摊位下拖出一个铺着青布的木屉，里面码着数个瓷瓶、木盒和小竹篮，“公子您眼光高，这种原材香最是养人，香味也散得慢，我特意留了些好货。”
货郎拿起一只装有深绿碎叶的竹篮：“这是雨前龙井蕊，取清明前的茶树嫩芽，阴干后带着一股鲜爽的草木气，放进瓷盒，摆在屋里，不用出门都能嗅到茶园的香气。”
接着指着一个瓷瓶：“您再瞧这个瓷瓶，里面是蜜渍玫瑰萼，用花蜜腌过再晾干，闻着甘甜而不腻。”
然后又指着一个木盒：“还有岭南沉香子，是沉香木结的小籽，闻着沉香，放书房或随身带，能清除烦躁，而且越放越香。”
裴少棠的目光落在装有沉香子的木盒上，用指腹捏起一粒凑近鼻尖，沉雅的香气缓缓漫开，恰似他靠近苏姑娘时嗅到的香气。
“把这盒沉香子包起来。”
“好嘞！公子稍候！”
货郎将沉香子包起来递给裴少棠：“公子，总共五两银子。”
裴少棠掏出银钱付了，接过包裹：“价钱不低啊。”
“公子一看便是识货之人，应该知道沉香乃稀缺之物，沉香子也是难得，这单是小人今日的开张生意，故而已给公子优惠过，若照价要起，起码得十两。”
“那你岂不亏了？”
“开张生意，不能太贪，舍得舍得，有舍才有得嘛。公子要觉得亏了我，改日再来照顾我的生意。”
裴少棠不想再与货郎耽搁下去，笑着转身离开。他清楚自己买的沉香子并非上乘，五两银子对货郎来讲并不亏。
今日是临时起意，等苏姑娘从儋州回来时，他定要找家更好的香料铺子，买些上乘的沉香子赠她。
……
裴少棠来到苏家时，项嬷嬷在外厅接待了他。
项嬷嬷接过粟米山药蒸糕，笑着埋怨道：“楚儿这丫头也真是，我让她给夫人买粟米山药蒸糕，她偏偏麻烦裴公子您，等她回来我定要好好批评她。”
裴少棠在桌旁坐下：“不怪楚儿，是我想过来看望婶婶，便让她将此任务交给我。”
项嬷嬷将粟米山药蒸糕在桌上放好，提起青瓷执壶给裴少棠斟茶，那茶盏是橄榄青釉的斗笠形，外形线条优美，令人赏心悦目。
“您是刚从华州回来吗？”
第三次被人问起，裴少棠不好不回应，可他不愿说谎，只是微微点头，然后问道：“婶婶可好些？”
“夫人偶感风寒，并无大碍，因担心传染给公子，故而不好让公子面见夫人。我家夫人现如今与公子的母亲姐妹相称，她想麻烦您帮着捎句话，后日的聚会夫人不能前去，看能不能往后拖几日？”
“我回到家中定会将婶婶的话带到。我母亲能与婶婶姐妹相称再好不过，这样她也好疏散在家中生的闷气。”
正说着，江锦兰走了进来：“少棠也在？可是刚从华州回来？”
裴少棠起身见礼，还是不愿直接回答：“锦兰婶婶安好。”
江锦兰上前继续问道：“去华州一路上可辛苦？”
裴少棠只得含糊其词地回应道：“为自家做事不辛苦。”
见对方不愿提及去华州之事，江锦兰不好再问：“你可是来看你未来的岳母大人？”
裴少棠回答得很干脆：“听说婶婶病了，晚辈很担心，故而前来探望。”
“真是个有心的孩子，刚从华州回来，就跑到苏家，往后沐瑶嫁给你我们大家都会放心。行了，不跟你这晚辈瞎耽误工夫，我还是去里屋瞧瞧你的岳母大人。”江锦兰笑着向里屋拐去。
项嬷嬷并未阻拦，裴少棠顿时明白，婶婶是不愿男子进入内室，才会以担心风寒传染为由。
裴少棠完全能理解，故而并不介意，再说他有更重要的事情。
他没有继续坐下，反而向项嬷嬷行礼。
项嬷嬷十分纳闷：“裴公子这是何意？我是个下人，您怎么向我行起礼来？”
“少棠有一事相求，还请嬷嬷应允？”
“有什么事？裴公子尽管说。”
裴少棠犹豫片刻，鼓起勇气说道：“我给沐瑶送过一款绞胎香囊，恐怕里面的香料香气已散尽，我刚过来时特意买了些，想亲自去她的闺房给换上，不知嬷嬷可允许？”
项嬷嬷仔细观察裴公子，他说出这些话时脸色微红，恐怕是为难了一阵才鼓起勇气说出口。
按说未成亲，放他进入姑娘的闺房实为不妥，好在姑娘人不在，放他进去换了香料也无大碍。
见项嬷嬷迟疑，裴少棠强调道：“晚辈只是换香料，绝不会多逗留。”
更换香料，项嬷嬷也做得，裴公子没有拜托她，说明他还是想进入姑娘的闺房瞧瞧。
衡量着裴公子内心的想法，项嬷嬷看一眼桌上的粟米山药蒸糕，仔细想来要没有裴公子苏家的摊位也不可能早早摆上，再说两个孩子都已订亲，何必计较那么多？
项嬷嬷终是点了头：“只是更换香料没什么不可，姑娘的屋子门没锁，您尽管进去。”
裴少棠高兴地应道：“哎！您放心，晚辈绝不会乱动沐瑶房中之物，换好香料即刻出来。”
“去吧，夫人正想着粟米山药蒸糕，我还要给她送进去。”项嬷嬷说着，提了蒸糕往里屋去了。
裴少棠则迅速跑出苏宅，在外面停着的马车上取了包裹打开，将装有沉香子的木盒拿出，又迅速进了苏宅，直奔苏姑娘的闺房。
到达后，裴少棠带着好奇而又激动的心情推开房门，他的目光先被屋中最惹眼的胡桃木架勾了去。
架子立在东墙下，比人略高些，雕着简单的缠枝纹。木架上摆满了苏姑娘亲手拉坯、刻花的器具，个个精美绝伦，釉色闪着温润的光泽。
裴少棠忍不住靠近，像欣赏稀释珍宝般驻足凝视，自语道：“沐瑶的手艺着实令人稀罕，我运气不错，她终将成为我的人。仔细想来我的确幸运，要不是苏家出事，也不知便宜了京城哪家的公子。”
在木架的中层，他看到自己亲手制作的绞胎香囊乖乖地被放置在中央，在青釉刻花的瓷器中显得有些突兀。
“沐瑶竟然将我送的绞胎香囊放在中间，说明她甚是看重我送的礼物。可我明明叮嘱她要摆在床头，她却摆在这里，难道她……”
裴少棠很快打消了不好的猜测：“肯定是太重视，才不舍得用，放在这里可时时观赏，也可时时想起我。”
裴少棠将绞胎香囊拿起，里面果然是空的，什么香料都没有。
瞬间的失落过后，他来到靠窗户处的一张梨木桌案前，将绞胎香囊和装有沉香子的木盒并置。轻轻打开木盒，取出沉香子，小心翼翼地填入绞胎香囊。
沉香子放入的那一刻，一股幽远清冽的香气悄然弥散，仿佛秋夜山林间的第一缕晨雾，沁人心脾。
裴少棠闭上眼睛仔细嗅着，低声自语：“这香最配她的性子。”
享受了片刻，他睁开眼，双手捧着绞胎香囊，向里边走去，那里是苏姑娘最私密之处。
裴少棠带着紧张而又兴奋的心情向里面走去，一张精致的闺床出现在他眼前。
床栏雕着缠枝莲，挂着月白色的纱帐，帐沿绣着几株小小的青瓷纹样，应是苏姑娘亲手绣的。
纱帐随风轻拂，如烟似雾，裴少棠屏住呼吸走近，将香囊轻轻置于床头。他凝视着那青瓷纹样，再嗅着绞胎香囊中时不时散发的香气，仿佛看到苏姑娘晨起梳妆的倩影。
裴少棠忍不住坐在闺床的边缘，想象着苏姑娘就坐在他身旁，娇羞的模样令他心醉。他干脆倒在那床上，幻想着苏姑娘与他一同躺着……
正想得入迷，外头传来项嬷嬷的声音：“裴公子可还在里面？”
裴少棠迅速爬起来，整理好衣衫，快步走出内室，再推开门走出闺房，尴尬地回道：“我已将香料放入绞胎香囊，因不知在哪里摆放，耽搁了一会儿，项嬷嬷千万不要多想。”
项嬷嬷能赶来催人，自然是已多心，却不能照实说：“夫人吃了你买的粟米山药蒸糕，直夸好吃，让我过来亲自感谢，还说改日请你到家中用饭。”
“麻烦你转告婶婶不必跟我客气，往后苏家有什么事需要我办，尽管开口。”
“好，我往后不会跟裴公子客气，拿你当自家人看待。”
“这就对了。”
刚刚的尴尬荡然无存，裴少棠不好继续待下去，拱手告辞。这个点儿他不想去自家窑场，谁让自家窑场建得有些远，到那里恐怕天都黑了。
他决定还是回家，用苏姑娘做的温盏温壶酒喝上两盅。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