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并没有立刻拔下它,而是先用放大镜仔细观察玫瑰与“琉璃化”皮肤接触的根部,以及周围皮肤的细微变化。
然后,她拿出一个透明末端带软管的塑料罩,小心地罩住整朵玫瑰和其周围一小片区域。
再用一个微型吸尘器般的设备,对着罩内吸取可能存在的微量脱落物。
做完这一切,她才用镊子,极其缓慢而稳定地将那朵枯萎的玫瑰从苏倩胸口拔了出来。
玫瑰的茎干早已干枯脆弱,几乎在拔出的瞬间就断裂了,黑色的花头滚落在一旁的灰尘里。
在玫瑰原本插入的位置,“琉璃化”的皮肤上留下了一个边缘锐利,深陷的孔洞。
孔洞周围的“琉璃”呈现出细微的放射状裂纹。
温言将断裂的玫瑰茎干和花头分别装入证物袋。
她站起身,目光扫过散落一地的账本碎片和儿童照片,最后落在那行炉壁上的箴言上。
同样仔细地观察了字迹的形态和残留颜料的性状,并进行了取样。
“初步判断,”温言的声音透过口罩传来,冷静在空旷的熔炉内回荡,
“尸体体表发生了高度特异性的化学变化,导致皮肤及浅层组织蛋白质变性、脱水,形成类似‘生物塑化’但更为脆硬的固态。”
“凶手使用了某种特殊的化学药剂处理尸体,可能是在杀死死者后立即进行的。”
她顿了顿,目光落在尸体手臂内侧几处不起眼,尚未完全“琉璃化”的皮肤上。
那里呈现出一种不自然的深紫色斑块。
“在药剂处理前,死者曾大量失血,体表未发现明显开放性创口,失血点可能在隐蔽部位,需解剖确认。”
“失血过程,可能是加速‘塑化’效果的关键环节。”她的话语一层层剥离着死亡的真相。
“死亡时间?”陈凛声音低沉的问。
“环境干扰严重,尸体状态特殊,根据失血体征的残留程度和药剂反应的初步状态推断,”
温言的目光扫过炉内厚厚的灰尘和尸体上的落尘量,
“死亡时间可能在药剂处理后12到24小时之间,也就是昨天午夜至今天凌晨。”
“凶手…很专业。”陈凛的目光再次扫过整个精心布置的现场,最终落在那行冰冷的审判词上。
不是疑问,是冰冷的确认。
“非常专业。”温言的声音没有丝毫波澜,却带着沉甸甸的分量。
“对化学药剂性质、剂量、作用时间的掌控,精准得令人印象深刻。”
她收拾起工具,目光最后掠过苏倩那张在“琉璃”中凝固着惊愕与痛苦的脸。
眼神深处似乎掠过一丝极淡到难以察觉的涟漪,但瞬间又恢复了古井无波。
她拎起勘察箱,转身向熔炉外走去,浓烈的消毒水气味再次弥漫开来,仿佛要将这里残留的所有死亡和罪恶气息都彻底覆盖。
陈凛站在熔炉深处,强光勘查灯惨白的光线将他挺拔的身影拉长。
投在布满焦黑炉渣的墙壁上,像一个沉默的剪影。
温言带来的专业判断,像一块块冰冷的拼图,正在逐渐拼凑出凶手那令人心寒的轮廓。
化学药剂、精准的失血控制、对尸体进行“塑化”处理的冷酷与耐心…
这绝非一时冲动的杀戮,而是一场精心策划、带有强烈仪式感和象征意义的“处刑”。
琉璃般的尸体,象征伪善的面具被强行固化、然后“碎裂”;
枯萎的玫瑰,代表虚假的爱与关怀早已凋零;
散落的假账和儿童照片,是赤裸裸的罪证展示;
而那行“伪善的面具终将碎裂”,则是来自黑暗的最终判决。
这一切,与湿地公园里张启明冰封的躯体、口中的金币、底座上“贪婪是深渊”的箴言,何其相似!
同样的冷酷,同样的精准,同样用死亡作为载体,传递着某种扭曲的“正义”宣言。
“陈队!”
林薇的声音带着急促的喘息,从熔炉入口传来,打破了炉内令人窒息的寂静。
她手里紧紧攥着平板电脑,屏幕亮着,脸色因为奔跑和激动而泛红,眼神却亮得惊人。
“湿地公园和张启明的社会关系交叉分析…有重大发现!”
陈凛猛地转身,目光如炬:“说!”
“苏倩!‘启明未来’慈善基金会!”林薇语速飞快,手指在平板上滑动调出资料,
“张启明的寰宇资本,是苏倩基金会最大的企业捐赠方之一!过去三年,每年固定捐赠数百万!”
“而且…”她点开一份加密文件,
“林薇利用特殊权限调取了基金会部分内部通讯记录,发现张启明和苏倩私底下有频繁的邮件往来!”
“内容…很隐晦,但提到‘项目审核’、‘定向拨款’、‘成本控制’!还有,‘新纪元’!”
“新纪元?”陈凛的心猛地一沉。
“对!就在去年底的一封邮件里,苏倩提醒张启明,‘新纪元’的后续处理款项需要‘更谨慎的路径’。”
“建议通过他们基金会的一个‘特殊关爱项目’走账!”
林薇的声音带着揭露真相的兴奋。
“这个所谓的‘特殊关爱项目’,账目做得极其漂亮,表面是资助罕见病儿童。”
“但实际资金流向…我们初步追踪,大部分流向了几个空壳的医疗器材公司,最终…又回到了陆兆麟关联企业的海外账户!”
熔炉内的空气仿佛凝固了。
苏倩胸口的枯萎玫瑰,散落一地的假账碎片,炉壁上那句冰冷的审判词,在此刻被赋予了更加残酷而清晰的意义。
她不仅仅是一个伪善的慈善家,更是张启明,乃至背后那个庞然大物“陆兆麟”进行利益输送,洗白资金的一条关键渠道!
她的“慈善”面具之下,掩盖的是更加肮脏的金钱交易和利益链条。
贪婪(张启明)与伪善(苏倩),如同纠缠的毒蛇,共同滋养着那个名为“新纪元”的深渊。
而凶手,似乎正沿着这条由金钱和罪恶铺就的锁链,一个环节,一个环节地进行着冷酷的“清洗”和“审判”。
陈凛的目光再次投向苏倩那具在强光下呈现出诡异琉璃光泽的尸体。
她凝固的痛苦表情,此刻在他眼中,似乎也带上了一丝被揭穿伪装的惊惶和绝望。
湿地公园的冰,玻璃厂的熔炉,截然不同的环境,同样冰冷的死亡仪式。
凶手在构建一个庞大的、充满象征意义的杀戮序列。
张启明是第一个,苏倩是第二个…还会有第三个吗?
下一个“罪名”会是什么?
而那个被反复提及的“新纪元”,那个隐藏在幕后的陆兆麟,在这条血腥的审判链上,又处于什么位置?
他口袋里的手,再次无意识地攥紧了那枚冰冷的弹壳。
叶峰笔记中那些潦草的“X.J.Y”、“L.Z.L”缩写,此刻仿佛化作了熔炉内壁上扭曲的阴影,在惨白的光线下无声地嘲笑着。
深渊的入口,似乎正在他面前缓缓打开,露出里面更加幽暗狰狞的獠牙。
“并案!”
陈凛的声音斩钉截铁,在空旷死寂的熔炉内激起清晰的回响。
“湿地公园‘冰雕案’,玻璃厂‘琉璃案’,正式并案侦查!代号:‘寒霜客’!”
他锐利的目光扫过在场每一个警员震惊的脸,
“通知专案组所有成员,立刻归队!”
“重点方向:深挖张启明、苏倩与‘新纪元’项目、陆兆麟的所有交集!”
“林薇,我要你盯死所有与陆兆麟相关的资金、人员、通讯网络!哪怕是最微弱的信号,也要给我揪出来!”
“是!”林薇挺直脊背,声音带着年轻的锐气和被赋予重任的凝重。
陈凛最后看了一眼熔炉深处,苏倩那具在强光下如同易碎琉璃艺术品的尸体。
枯萎的玫瑰躺在旁边的灰烬里,像一团凝固的污血。
炉壁上,“伪善的面具终将碎裂”的字迹,在勘查灯的照射下,透着一种冰冷而永恒的嘲讽。
他转身,大步走出这钢铁与死亡的熔炉。
外面,双城铅灰色的天空依旧低垂,废弃工厂的锈蚀骨架在寒风中沉默矗立。
但陈凛知道,真正的风暴,才刚刚开始。
那个自诩为审判者的“寒霜客”,正躲在城市的某个阴影里。
用冰与火、用死亡与艺术,编织着一张巨大的、充满恶意的网。
而他,必须在这张网彻底收紧、吞噬更多生命之前,撕开它,揪出那只冷酷的蜘蛛。
风更大了,卷起漫天灰白色的尘埃,迷蒙了视线,也模糊了这座工业废墟的轮廓。
只有那熔炉深处透出的惨白灯光,像一只不肯瞑目的眼睛,冷冷地注视着外面这个灰暗的世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