处理完伤口,我几乎是爬回了卧室,一头栽在床上。
身体像散了架,每一寸肌肉都在酸痛,每一处伤口都在叫嚣。
但比身体更疲惫的,是我的精神。
那根紧绷了太久的弦,在南良消失的那一刻就断了,现在,剩下的只有一片混乱的杂音。
我太需要休息了,需要一场深度的睡眠,或者一场光怪陆离的梦。
对于赎梦者而言,梦境不仅是我们的战场,也是我们的避难所和修复舱。
在梦里,我们可以梳理混乱的思绪;可以疗愈受损的精神;可以暂时逃离这坚硬而冰冷的现实;
我闭上眼睛,放空思绪,等待着灵觉沉入那片熟悉的阴林。
一分钟。
十分钟。
一个小时。
……
我猛地睁开眼,盯着天花板。
什么都没有发生。
没有熟悉的失重感,没有色彩斑斓的梦境碎片,没有远处传来的属于他人的梦呓。
我的灵觉清醒得可怕,像一盏被关在黑匣子里的灯,只能照亮自己周围那一小片孤寂的黑暗。
通往梦境世界的那扇门,关上了。
我试着像以前那样,主动构建一个简单的梦境。
想象一片宁静的湖泊,想象月光洒在水面。
可我的脑子里只有一片空白,那些画面就像被水冲过的沙画,刚一出现就溃散了。
怎么回事?
一阵寒意从脊椎骨升起,比浴室里的冷水更刺骨。
我强迫自己冷静下来,也许是太累了,精神力透支过度,导致暂时性的能力封闭。
对,一定是这样,睡一觉,睡一觉就好了。
我翻了个身,用被子蒙住头,强迫自己入睡。
不知道过了多久,我终于在极致的疲惫中失去了意识。
但那不是睡眠,更像是一场昏厥。
没有梦,一片虚无,一片死寂。
就像被扔进了一个绝对隔音、绝对黑暗的真空房间。
我的灵觉在其中漂浮,无依无靠,感受不到时间的流逝,也找不到任何可以停泊的锚点。
这种感觉,比做任何噩梦都更恐怖。
因为噩梦至少证明了你还“活着”,你的意识还在活动,而这种彻底的“无”,则像是一种精神层面的死亡。
当我再次醒来时,是被饿醒的。
窗外天光大亮,已经是第二天中午。
我躺在床上,感觉比睡前更累,那种发自灵魂深处的疲惫,让我的骨头都泛着酸。
我起身,在冰箱里找到一包过期的吐司,就着自来水囫囵吞了下去。
胃里有了东西,身体才算恢复了一点力气。
然后,我坐在客厅的沙发上,开始发呆。
我不敢再尝试睡觉。
那种“梦境真空”的感觉,我不想再体验第二次。
我试着做点别的事来转移注意力,打开电视,屏幕上播放着一部闹哄哄的喜剧。
里面的演员挤眉弄眼,观众发出阵阵笑声。
我却一个字都听不进去,那些声音像苍蝇一样在我耳边嗡嗡作响。
我关掉电视,想找本书看。
书架上大部分是南良买的各种闲书,从《周易解注》到《金瓶梅诗词赏析》,五花八门。
我随手抽出一本,翻了两页,上面的字一个个都认识,但连在一起却完全不明白是什么意思。
我的世界,失去了所有的色彩和声音,只剩下黑白两色到令人窒息的静默。
就这样,我枯坐了一天。
夜幕再次降临。
我没有开灯,任由黑暗将我吞噬,我知道,我必须面对那个问题。
我的能力,是不是真的消失了?
我颤抖着手,从口袋里摸出那枚冰冷的铜钱。
这是南良留给我唯一的东西,镇界钱,能稳定梦境,也能作为进入他人梦境的钥匙。
我握紧它,将它贴在眉心,然后躺回床上,闭上眼睛。
开始回忆一个最简单的委托,一个被考试压力困扰的高中生,他的梦里总是有做不完的卷子。
我曾经轻易地进入他的梦,将那些卷子变成了漫天飞舞的蝴蝶。
我集中精神,想象那个男孩的脸,想象他梦里那间压抑的教室。
铜钱的冰冷顺着我的皮肤渗入,额头那块区域传来隐隐的刺痛,我能感觉到,有什么东西在被撬动。
有希望!我心中一喜,更加努力地集中精神。
然而,就在我感觉即将触碰到梦境壁垒的那一瞬间,一股强大冰冷的斥力猛地反弹回来!
“噗!”
我感觉像是被一柄无形的大锤狠狠砸在了脑门上,喉头一甜,一口血喷了出来,溅在枕头上,开出几朵暗红色的花。
剧烈的头痛几乎让我昏厥过去,眼前金星乱冒,耳朵里嗡嗡作响,像是有几百只蝉在同时鸣叫。
失败了!而且,是被梦境世界“踢”了出来。
它在排斥我。
就像一个免疫系统,在排斥一个不属于它的危险异物。
我躺在床上,任由鼻血和嘴里的血腥味混合在一起。
我没有去擦,也没有力气去擦,我只是睁着眼睛,空洞地望着天花板。
完了!我彻底变成了一个“绝缘体”。
赎梦者,赎梦者,如果连梦都进不去,我还算哪门子赎梦者?
我只是一个身体里埋着两颗定时炸弹、看得见鬼、却没有任何力量反抗的普通人。
不,连普通人都不如,我就是一个活生生的,会走路的“灾厄信标”。
“咚咚咚。”敲门声又响了。
我不想理会,但那敲门声却固执地持续着,不急不缓,带着一种不达目的不罢休的韧劲。
我烦躁地爬起来,走过去拉开门。
门口站着的,是昨天那个叫林晓晓的女孩。
她看起来二十出头,穿着一身卡通睡衣,脸色苍白,眼下有浓重的黑眼圈,像是好几天没睡好觉了。
她看到我开门,先是吓了一跳,大概是被我满脸的血和凶神恶煞的表情给镇住了。
但她还是鼓起勇气,递过来一个保温饭盒。
“那个……我看你好像不太舒服,就……就给你熬了点粥。”
她怯生生地说,眼睛不敢直视我。
“你别误会,我没有别的意思,就是……就是看你一个人,邻里邻居的……”
我盯着她,没有说话,也没有接那个饭盒。
我的目光,越过她苍白的脸,落在了她的眉心。
在那里,一团浓郁到几乎化为实质的黑气,正像蛇一样盘踞着。
那黑气之中,隐隐有一张扭曲,充满怨毒的人脸在若隐若现。
是极其凶险的噩梦缠身之兆。
而且,那噩梦的源头,就在她身上,甚至可能就在她家里。
放在以前,我会在她开口求助之前,就直接点破。
我会告诉她,她被什么东西缠上了,然后用我的方式,帮她解决这个麻烦。
可现在……
我看着她眉心那团黑气,又看了看自己那只青黑色的手掌。
我能做什么?告诉她你快被鬼弄死了,然后让她自求多福?
还是假装自己还能行,把她领进门,然后等着我们两个一起被那东西撕碎?
林晓晓被我看得浑身不自在,抱着饭盒的手臂收得更紧了。
“你……你是不是不喜欢喝粥?那我拿走……”
“我收下了。”
我打断她,伸手接过那个还温热的饭盒,声音干涩得像砂纸在摩擦。
“多少钱?”
“啊?不,不要钱的!”她连忙摆手,“我就是……”
“以后不要再来了。”我再次打断她,语气冰冷,不带一丝感情。
“也不要再敲我的门,我不喜欢和人打交道。”
说完,我“砰”的一声,关上了门。
门外,女孩在原地停留了几秒,然后带着一丝仓皇和委屈,快步离去。
我靠在门板上,手里捧着那盒温暖的粥,身体却在不住地发抖。
我不是不想帮她。
我是不能!
我是不敢!
我这个被梦境抛弃的赎梦者,现在唯一能为她做的,就是离她远一点。
我打开饭盒,白粥的香气扑鼻而来,我拿起勺子,舀了一勺,送进嘴里。
很香,很暖。
可我吃着吃着,眼泪却不争气地掉了下来,一滴一滴,砸进粥里,无声无息。
南良,你个老王八蛋。
这他妈的,就是你说的“活得像个混蛋”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