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在沙发上不知道坐了多久,直到窗外的光线从昏暗变为彻底的漆黑。
饥饿和伤痛让我的胃部阵阵痉挛,身体的每一个细胞都在尖叫着抗议。
我必须得动一动。
扶着墙,挣扎着站起来,走进浴室。
打开灯的瞬间,刺眼的光让我下意识地闭上了眼,等我再次睁开,看清镜子里的人时,我自己都愣住了。
那是一个怎样的人形怪物。
头发被泥水和血块糊成一绺一绺的,脸上青一块紫一块,一道长长的划伤从额角延伸到下巴,已经结了暗红色的血痂。
嘴唇干裂,眼窝深陷,一双眼睛里布满了血丝,透着一种死气沉沉,非人一般的疲惫。
这鬼样子,别说抓鬼,鬼见了我都得绕道走。
我拧开花洒,冰冷的水流当头浇下,让我打了个激灵。
我没有调热水,这刺骨的寒意能让我保持清醒。
脱下身上那些已经可以称之为“烂布”的衣服,任由水流冲刷着身体。
一道道伤口暴露在空气中,深的浅的,纵横交错,像一幅诡异的地图。
大部分是皮外伤,但在胸口和后背,有几处很深的伤口,边缘的皮肤呈现出不正常的焦黑色。
水流过伤口,带来一阵阵尖锐的刺痛。
我咬着牙,一声不吭,用手搓掉身上的泥污和血迹。
冲了很久,直到流下去的水不再浑浊,我才关掉花洒。
水汽氤氲的镜子上,我的身影模糊不清,我抬手抹开一片水雾,凑近了仔细端详。
目光首先落在了额头。
那道代表着“干涉因果”的阴损印记,曾经像一道狰狞的黑色烙痕,只有鬼魂和特定的修行者才能看见。
此刻,它变得极其黯淡,几乎看不见了。
只在特定的光线角度下,才能隐约看到一道浅得可以忽略不计的痕迹。
我伸出手指,轻轻触摸那个位置。
没有了以往那种灼烧般的触感,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深入骨髓的冰冷。
那感觉,就好像皮肤之下埋着一小块万年不化的玄冰,寒气丝丝缕缕地往外冒。
它没有消失,只是潜伏了下来,像一条冬眠的毒蛇,等待着下一个被惊扰的春天。
我的心沉了下去。
接着,我看向我的右手手心。
那片因为强行使用超越自身极限力量而出现的尸斑,并没有像我期望的那样消退。
它的范围没有扩大,但颜色却起了变化。
不再是之前那种淡淡的青灰色,而是变成了更深的青黑色,如同尸体腐烂后期凝固的淤血。
斑块的边缘,甚至隐隐透出一种诡异的紫色。
它不再像一个印记,更像是我手心的一部分,是我血肉的一部分,已经彻底与我融为一体。
我试着握了握拳,手掌的动作有些僵硬,仿佛那块皮肤已经失去了部分知觉。
这东西,也在我的身体里扎下了根。
我靠在冰冷的瓷砖墙上,一种巨大的无力感席卷而来。
这场战斗,我付出的代价,远比我想象的要沉重。
南良用命封住了裂隙,而我,则用自己的身体,承载了那些无法抹去的残响。
我深吸一口气,试图调动体内的力量。
以往,只要我心念一动,那股属于赎梦者,温和的力量就会像溪流一样在四肢百骸中流淌。
可现在,我集中了全部精神,却空空如也。
不,不是空的,而是像一团被冻住的浆糊,粘稠,滞涩,毫无反应。
我不信邪,再次催动。
额头那块冰冷的皮肤下,猛地传来一阵针扎般的剧痛。
我闷哼一声,只觉得眼前一黑,一股微弱到几乎可以忽略不计的气流,才慢吞吞的挤了出来。
像一只垂死的萤火虫,在我指尖闪烁了一下,就彻底熄灭了。
就这么一下,几乎耗尽了我所有的力气。
我浑身脱力,顺着墙壁滑坐在地,大口大口地喘着粗气,冷汗顺着额角往下淌。
我的力量……几乎被废了。
是因为最后那一战的透支?还是因为南良的消失,带走了某种支撑我力量的根基?我不知道。
我只知道,现在的我,比一个刚入门的学徒还要虚弱。
别说去度化什么凶悍的亡魂,恐怕连一只普通的游魂都未必应付得了。
我从一个能与逆命阁阁主对峙的赎梦者,一夜之间,变成了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废人。
这种从云端跌落泥潭的落差,比身上的任何伤口都更让我感到恐慌。
“咚咚咚。”
就在这时,浴室门外传来了敲门声。
我浑身一僵,心脏猛地提到了嗓子眼,这个时间,谁会来?
“那个……有人在家吗?我是住你对门的,我叫林晓晓。”
一个女人的声音,带着几分怯生生的味道,从门外传来。
“不好意思啊,我……我家的水管好像漏水了,漏到你家门口了,物业让我过来问问你家有没有事……”
对门的邻居?我在这里住了快一年,因为昼伏夜出的工作性质,跟邻居几乎零交流。
我只模糊记得对门住的是个年轻女孩,偶尔在楼道里碰到,也只是点点头。
我身上的伤还没处理,这副尊容实在不适合见人。
“我没事,你找物业修吧。”我的声音因为虚弱而显得有些沙哑。
“哦,好,好的……那个……”门外的女孩犹豫了一下,又开口了。
“你……你没事吧?我听你声音好像不太对劲,需要帮忙吗?”
“不用,谢谢。”我冷硬地回绝。
门外沉默了几秒,然后传来一声轻轻的叹息和远去的脚步声。
我松了口气,随即又感到一阵苦涩。
曾记何时,我也渴望过这种来自陌生人正常的关心,可现在,这种关心对我来说,只是一种负担。
我扶着墙站起来,从储物柜里翻出南良不知道什么时候买的医药箱。
里面东西倒是齐全,碘伏,纱布,绷带,我对着镜子,笨拙地给自己处理伤口。
当碘伏棉签擦过胸口那片焦黑的皮肤时,一阵钻心的剧痛传来,我疼得倒抽一口冷气,手里的棉签都差点掉了。
我看着镜子里那个狼狈的自己,看着额头潜伏的印记和手心那片不祥的青黑,一个念头不可抑制地冒了出来。
南良,你个混蛋。
你把烂摊子全丢给我了。
你让我活下来,可你没告诉我,活下来之后,要怎么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