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九章:宴起惊变·将星初芒
北凛使团觐见,在午后显得愈发沉寂,却更像暴风雨前的宁静。傍晚,宫中设宴款待北凛使团,地点设在可俯瞰部分宫苑景致的临华殿。琉璃灯盏早早点亮,映照着殿内金碧辉煌,舞姬水袖翩跹,乐声靡靡,一派歌舞升平的景象。
沈云昭依旧扮演着那位备受宠爱的“昭华公主”,身着繁复宫装,坐于帝后下首不远的位置,姿态优雅,眸光温顺,偶尔以袖掩唇,轻咳两声,将“病弱”形象维持得恰到好处。沈云晦则易容成一名低眉顺眼的宫女,静立在她身侧稍后的阴影里,如同一个不起眼的背景,唯有偶尔抬眸时,眼底深处掠过的寒光,显示着她并非寻常宫人。
萧景琰作为主宾,坐在客席首位,他不再如朝堂上那般锋芒毕露,而是与身旁的大靖官员谈笑风生,言辞间不乏对中原文化的“仰慕”,但那双鹰眸时不时扫过全场,尤其是在沈云昭以及偶尔插科打诨的沈云辞身上停留片刻。
萧景珩依旧混在使团末席,扮演着不起眼的商贾,沉默寡言,大部分时间都在默默饮酒,目光却如同最耐心的猎手,细致地观察着殿内每一个人,包括那位看似弱不禁风的公主,以及她身后那个气质过于沉静的“宫女”。他心中那种莫名的熟悉感与探究欲,如同藤蔓般悄然滋长。
沈云辞则充分发挥了他纨绔皇子的本色,与几个宗室子弟推杯换盏,言语无忌,甚至偶尔对着场中舞姬评头论足,惹得帝后无奈摇头,却也冲淡了不少外交场合的严肃气氛。唯有熟悉他的人,才能看出他笑意未达眼底,握着酒杯的手指偶尔会无意识地收紧。
酒过三巡,气氛看似融洽。
就在这时,殿外忽然传来一阵急促而沉重的脚步声,伴随着甲胄碰撞的铿锵之声,由远及近,打破了殿内的丝竹管弦。
一名风尘仆仆、甲胄染尘的传令兵,不顾内侍的阻拦,踉跄着冲入大殿,“扑通”一声跪倒在御阶之前,双手高举一份染血的军报,声音嘶哑凄厉:
“陛下!八百里加急!北疆……北疆急报!北凛大军突然越过边境,突袭我黑水城!守将李将军……力战殉国!黑水城……失守了!”
“什么?!”
如同一块巨石投入平静的湖面,整个临华殿瞬间炸开!
歌舞骤停,乐声戛然而止。所有人的目光都聚焦在那名传令兵和那份染血的军报上。方才还言笑晏晏的官员们,脸上血色尽褪,惊愕、愤怒、恐惧交织。
皇帝沈擎猛地从龙椅上站起,脸色铁青,一把抓过内侍急呈上的军报,快速扫过,周身瞬间迸发出骇人的帝王之怒,龙袍无风自动:“岂有此理!”
皇后亦是面色一白,下意识地看向自己的两个女儿,眼中充满了担忧。
萧景琰在最初的“惊讶”之后,嘴角几不可察地勾起一丝弧度,随即迅速敛去,换上沉痛的表情,起身拱手:“陛下!此事定有误会!我北凛绝无主动挑起战端之意!想必是边境守将一时冲突……”
“冲突?”一个清冷而坚定的声音打断了他,并不高昂,却清晰地传入每个人耳中。
众人循声望去,只见一直温婉安静的昭华公主沈云昭,缓缓站了起来。她脸上那惯有的柔弱如同冰雪消融般褪去,取而代之的是一种凛然不可侵犯的威仪,清澈的眼眸中锐光乍现,直射萧景琰:“二皇子殿下,黑水城乃我大靖边境重镇,守将李将军乃三朝老将,向来稳重!你一句‘冲突’,便能解释他为何殉国?便能解释你北凛大军为何能长驱直入,连下我三处烽燧,兵临黑水城下?!”
她言辞犀利,逻辑清晰,每一个字都如同冰锥,砸在萧景琰和所有北凛使臣的心上。此刻的她,哪里还有半分病弱之态!
萧景琰被她问得一窒,脸色微变。他显然没料到,率先发难、并且如此一针见血的,会是这个看似最无害的公主。
沈云晦在姐姐身后,垂下的眼帘掩去了眸中的杀意与骄傲。这就是她的姐姐,平日里藏锋守拙,一旦家国有难,便会毫不犹豫地展露锋芒。
“皇姐说得对!”沈云辞也猛地摔了酒杯,脸上嬉笑之色尽去,指着萧景琰,“你们北凛一边派使团来说什么邦交永固,一边又派大军偷袭我城池!好一个两面三刀!当我们大靖好欺吗?!”
殿内群情激愤,方才的和谐假象被彻底撕碎。
萧景珩在末席看着这一切,目光深沉。他的视线掠过言辞铿锵的沈云昭,又扫过她身后那个自始至终都异常冷静的“宫女”,心中的疑团越来越大。这对姐妹……绝不简单。
皇帝沈擎深吸一口气,压下滔天怒火,将手中军报重重拍在御案上,声如寒铁:“萧景琰!这就是你北凛所谓的诚意?!”
萧景琰心知此事无法轻易搪塞,只能硬着头皮道:“陛下息怒!外臣即刻修书回国,询问我皇兄……不,询问我父皇,定要查清此事原委!给大靖一个交代!”他此刻的辩解,在铁一般的事实面前,显得苍白无力。
“交代?”沈云昭上前一步,不再看萧景琰,而是面向御座上的父皇,撩起裙摆,毅然跪地,声音清晰而坚定,回荡在寂静的大殿中:“父皇!北凛狼子野心,已然昭彰!黑水城失守,北疆门户洞开,敌军兵锋可直指我腹地!”
她抬起头,眼中是毫无畏惧的决然:“请父皇重启镇北将军印!请镇北将军,亲赴北疆,驱逐敌寇,收复失地,扬我大靖国威!”
“镇北将军?!”
此言一出,满殿皆惊!就连许多不明内情的大臣也都怔在当场,面面相觑。镇北将军?!
四年前,北疆突发大乱,北凛铁骑如今日一般毫无征兆地压境而来。危难之际,一位戴着银质面具的小将军横空出世,以少年之躯力挽狂澜,一举平定北疆之乱。那时他看上去不过十四五岁年纪。此后两年间,北疆大小战役,皆由这位面具小将军率军取胜,大靖国威得以重振。
北疆平定之后,小将军班师回朝,皇帝亲自下诏,册封其为镇北将军,赐虎符,赏宅邸,赠黄金万两。
然而这位小将军只接了镇北将军的封号与虎符,宅邸与金银,一概婉拒。
皇帝龙颜大悦,朗声道:“抬起头来。”镇北将军应声抬头,众臣望去,只见那银面具上,一道剑痕自左上至右下凌厉贯穿——若当时剑锋再深一分,只怕面具尽碎,容颜尽毁。
高坐龙椅的皇帝,袖中的手猛然攥紧。她的女儿……受苦了。
“宅邸就在京城,你想住就住。好了退朝吧”沈擎离去。
自那以后,北疆安定,百姓安居乐业,大靖再无战事。那位镇北小将军也如晨星隐没于朝霞,再无声息,仿佛从未存在过。世人虽渐渐淡忘他的形影,却始终铭记着镇北将军的英勇传奇。
此时皇帝看着跪在殿下的女儿,会议涌现,他不愿女二在披挂上阵。但他知道,昭儿自小便立志为一国之将,他拦不住。沈擎眼中情绪复杂,有骄傲,有心痛,更有决断。他与皇后对视一眼,皇后虽眼中含泪,却微微点头。
“准!”皇帝的声音斩钉截铁,带着不容置疑的力量,“即日起,重启镇北将军府!诏,镇北将军,归京!”
宴会不欢而散。北凛使团在无数道愤怒、鄙夷的目光中,灰溜溜地退场。萧景琰脸色难看至极,他原本的计划被彻底打乱。萧景珩走在最后,回头深深望了一眼昭华,他总觉得,这个公主不简单,刚才力战群雄的气势,那里是个久居深宫的病弱女子,眼神复杂难明。
深夜,皇宫密室。沈云昭已换下一身宫装,身着利落的劲服,正在擦拭一柄玄铁打造、造型古朴的面具。面具上从左上至右下,有一道极深的剑痕。沈云晦在一旁,将一份刚收到的密报递给她:“姐姐,暗影阁在北凛的暗桩确认,此次领兵的主帅,是北凛的大皇子,萧景睿。而且……他们军中,似乎有月下阁的高手随行,目的不明。”
沈云昭接过密报,指尖拂过冰冷的面具,眼神锐利如刀:“月下阁……果然也掺和进来了。看来这次北疆之行,不会太平静了。”她将面具缓缓覆在脸上,只露出一双寒星般的眸子,“也好,新账旧账,一起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