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七章：相府暗谋·旧恨如刀
月色被浓重的云层吞噬，丞相府的书房内，烛火摇曳，将两道拉长的影子投在冰冷的墙壁上，如同蛰伏的鬼魅。
当朝丞相谢安，年近五十，面容儒雅，眼神却深沉如渊，带着久居上位的威压与一丝不易察觉的阴鸷。他指尖捻着一份刚从特殊渠道送来的密报，上面简略记载了今日鬼市风波的大致结果——“影刃”据点被捣毁，核心人员撤离，部分账目残片被带走，二皇子沈云辞的玉珏出现在现场。
“废物！”谢安的声音不高，却带着刺骨的寒意，他将密报凑近烛火，看着它缓缓化为灰烬，“经营数年，竟如此不堪一击。还留下了把柄！”
站在他下首的心腹幕僚，名为赵先生，是个面容普通、眼神精明的中年文士，此刻躬身道：“相爷息怒。‘影刃’本就是随时可弃的棋子，能试探出公主和那位神秘‘鬼主’的一些深浅，也算物尽其用。只是……二皇子的玉珏出现得蹊跷，像是有人故意要将水搅浑。”
“搅浑水？”谢安冷哼一声，眼中闪过一丝厉色，“怕是有人想借刀杀人，或者……警告老夫。沈云辞那个纨绔，真有这般能耐？还是他背后，另有其人？”他踱步到窗前，望着相府森严的庭院，“皇帝对这几个孩子，倒是信任得紧。沈云昭一个‘病弱’公主，竟能屡次坏我好事；沈云辞看似荒唐，却总能在关键时刻置身事外；还有那个至今摸不清底细的暗影阁……这沈氏皇族，藏得可真深。”
赵先生低声道：“相爷，经此一事，公主和二皇子必然更加警惕。我们下一步……”
谢安转过身，烛光在他脸上投下明暗不定的阴影：“鬼市这条线暂时不能用了。布防图……看来是拿不到了。不过，没关系。”他嘴角勾起一抹冰冷的笑意，“我们的目标，从来不止一张布防图。皇帝倚重这几个儿女，便是我们最大的突破口。”
他坐回太师椅，手指敲击着扶手：“传令下去，启动‘结网’计划。加大力度，拉拢那些对皇帝新政不满、或是对皇子公主掌权心存疑虑的朝臣。尤其是军中，自前年镇北将军平定北疆之后，镇北将军凭空消失，如她凭空出现一般。近两年镇北将军之位空悬，北疆又不太平……这是个机会。”
“相爷英明。”赵先生奉承道，“只是，昭华公主和二皇子那边，是否需要……特别关照？”
谢安眼中寒光一闪：“沈云昭……此女绝不简单。至于沈云辞，”他顿了顿，语气带着一丝轻蔑与探究，“继续查，看看他到底是真纨绔，还是扮猪吃老虎。还有，那个北凛来的富商萧恒，也给我盯紧了，此人出现得太过巧合。”
他深吸一口气，仿佛要将胸腔中的野心与戾气一同压下：“皇帝老了，心也软了，只顾着儿女情长。这大靖的江山，需要更强势、更有野心的人来主宰。沈擎……你既给不了我想要的，那就别怪我，自己来取！”
森冷的杀意在书房内弥漫。赵先生感受到这股寒意，头垂得更低，不敢发出丝毫声响。
就在这时，书房外传来细微的脚步声，以及侍女恭敬的声音：“相爷，大小姐院里的灯还亮着，似乎还未歇息。”
谢安眉头瞬间拧紧，脸上闪过一丝毫不掩饰的厌恶与烦躁：“不必管她！”
侍女噤声退下。
赵先生小心翼翼地问道：“相爷，大小姐她……终究是您的嫡女，如今在京城名声渐起，与昭华公主等人交往甚密，或许……可以加以利用？”
“利用？”谢安像是听到了什么天大的笑话，语气刻薄而冰冷，“那个孽障？她跟她那个短命的娘一样，都是来克我的！若非留着她在府中，还能偶尔在陛下面前装点门面，显示我谢安并非全然无情之人，我早让她下去陪她那个不知好歹的娘了！”
他挥挥手，像是要驱散什么不洁之物：“不必提她！她若安分，便让她在这府里自生自灭；她若敢坏我大事……”谢安没有说下去，但眼中的杀意已说明一切。
赵先生不敢再多言，连忙应是。
然而，谢安口中那个“孽障”，他所谓的“嫡女”陆清欢，此刻并未在自己的院中。
七年前，陆清欢还是叫谢清欢的。
京郊官道，夜雨滂沱。
一辆简陋的马车在泥泞中艰难前行，车辕上坐着一名面容愁苦的老仆。车内，蜷缩着一个年仅十岁、衣衫单薄的小女孩。她脸色苍白，嘴唇冻得发紫，一双大眼睛里却满是超越年龄的倔强与恨意。
她就是陆清欢，当朝丞相谢安名义上的“嫡女”。
就在半月前，她那出身江南望族、温婉美丽的母亲，突然“病故”。紧接着，父亲谢安便以“她体弱，需离京静养”为由，不顾她外祖家的反对，强行将她送离京城，前往遥远的北方乡下庄子。
她知道的，她什么都知道。知道父亲为了权势娶了母亲，却心有所属；知道母亲的存在，阻碍了他将心爱之人扶正的道路；知道母亲的“病故”绝非偶然……她甚至偷听到，父亲吩咐心腹，要在路上“处理干净”，让她这个“碍眼的嫡女”彻底消失。
冰冷的恐惧和刻骨的仇恨交织在她幼小的心灵里。她紧紧攥着母亲留给她唯一的一块暖玉，那是母亲家族的象征。
马车行至一处偏僻的山道，突然停下。
车外传来老仆惊恐的求饶声，以及几声沉闷的倒地声。紧接着，车帘被猛地掀开，几个蒙面持刀的大汉，眼神凶戾地盯着她。
“小丫头，别怪我们，要怪就怪你投错了胎！”为首的大汉狞笑着举起了刀。
陆清欢想推开大汉，奈何她只是一个十岁的小女孩，养在深闺，哪里能推动一个壮汉。任她如何挣扎，还是被拎小鸡崽一般被拎在大汉手里。
陆清欢认命的闭上了眼，泪水混着雨水滑落，心中充满了不甘和绝望。母亲，欢儿来陪你了……
预想中的疼痛并未到来，反而听到几声利刃破空之声和闷哼。她猛地睁开眼，只见一道纤细灵动的黑色身影如同鬼魅般在雨中穿梭，手中短剑闪烁着寒光，那几个凶神恶煞的大汉竟在瞬息之间倒地不起。
雨水模糊了视线，她只看到那双在暗夜中格外清亮的眼眸，冷静，锐利，带着一种与她年龄不符的沉稳。
黑影解决掉杀手，走到马车前，掀开兜帽，露出一张尚带稚气却已初具风华的精致脸庞，看起来如她一般大。女孩看着她，眼中闪过一丝惊讶，随即化为淡淡的关切。
“你没事吧？”女孩的声音清脆，带着一丝安抚人心的力量。
陆清欢怔怔地看着她，忘了反应。
这时，另一辆看似普通却用料考究的马车缓缓驶近停下。车帘掀开，一个穿着月白色衣裙、气质温婉宁静的女孩探出头来，她的容貌与救她的黑衣女孩有七八分相似，却更显柔和。她看着眼前的景象，微微蹙眉，目光落在瑟瑟发抖的陆清欢身上时，流露出纯粹的怜悯和担忧。
“晦儿，怎么回事？”白衣女孩轻声问道，声音如同山间清泉。
被唤作“晦儿”的黑衣女孩，正是当时年仅九岁、奉师命秘密回宫途经此地的沈云晦。而马车里的，则是偷偷溜出宫来接她的沈云昭。
沈云晦简单说了情况。沈云昭走下马车，不顾地上的泥泞和血迹，来到陆清欢面前，脱下自己的外袍披在她身上，柔声道：“别怕，坏人已经死了。你叫什么名字？要去哪里？”
温暖的触感和温柔的话语，瞬间击溃了陆清欢强撑的防线。她“哇”地一声哭了出来，断断续续地诉说了自己的身世和遭遇。
听着她带着血泪的控诉，沈云昭和沈云晦对视一眼，眼中都充满了震惊与愤怒。她们自幼在父母毫无保留的爱护中长大，虽知世间有阴暗，却从未如此近距离地接触到这般来自亲生父亲的狠毒与凉薄。
“岂有此理！”沈云晦握紧了短剑，眼中杀意凛然。
沈云昭则轻轻抱住了颤抖的陆清欢，拍着她的背，声音坚定而温柔：“没事了，以后，我们保护你。”
那一刻，陆清欢在冰冷的雨夜中，感受到了此生从未有过的温暖。这两个如同天降神女般的女孩，成了她绝望黑暗中唯一的光。
她们没有将她送去那个注定是死路的乡下庄子，而是将她带回了京城。沈云昭利用公主的身份和智慧，说服了皇帝皇后，将陆清欢安置在一处隐秘的别院，并请了可靠的嬷嬷和侍女照顾。对外，丞相嫡女在赶往乡下养病的路上，马匹受惊，带着谢家大小姐冲下了悬崖。尸骨无存。
此后数年，三个女孩在秘密中结下了深厚的情谊。她们一起读书习字，一起练武强身（陆清欢虽无姐妹二人那般绝顶天赋，却也刻苦用功），一起分享心事。沈云昭的沉稳睿智，沈云晦的果决狠厉，陆清欢的坚韧敏锐，三人性格互补，情同姐妹。
当皇帝皇后授意姐妹二人创建暗影阁和天机阁，以另一种方式守护家国时，陆清欢毫不犹豫地加入其中。她凭借过人的记忆力和分析能力，成为天机阁情报网络的核心构建者之一，也是暗影阁初创的元老。她们以“如意楼”为明面据点，编织着一张覆盖朝堂江湖的情报大网。
而陆清欢，从未忘记血海深仇。
三年前，陆清欢做了一件震动京城的事情。
她以“丞相嫡女”的身份，高调返回丞相府。不再是当年那个任人宰割的小女孩，而是气质清冷、谈吐不凡的贵女。
她当着谢安和满府宾客的面，拿出部分证据，直指谢安当年为娶高门女而背弃承诺，后又为扶正外室而谋害发妻，甚至意图弑女！她言辞犀利，证据确凿，将谢安虚伪的面具撕得粉碎。
在谢安惊怒交加、几乎要下令将她拿下时，她冷冷地宣布：“自今日起，我谢清欢，与丞相谢安，恩断义绝！我不再是谢家女，我随母姓，我叫陆清欢，从此只是陆清欢！”
她当着所有人的面，将代表谢家族谱的名帖撕得粉碎，掷于地上。然后，在众人震惊的目光中，昂首挺胸，走出了丞相府的大门。皇帝皇后早已知晓内情，默许了她的行为，甚至暗中赞赏她的刚烈。
谢安因此事颜面扫地，成了京城笑柄，却因把柄在陆清欢手中，更因她背后隐隐有皇室撑腰，不敢明目张胆地报复，只能将这滔天的恨意压在心底。
（回忆结束）
思绪拉回现实，如意楼，顶层雅间。
陆清欢临窗而立，望着窗外沉沉的夜色，手中无意识地摩挲着那块母亲留下的暖玉。她的眼神不再有回忆中的脆弱，只剩下历经磨难后的冰冷与坚定。
沈云晦悄无声息地走进来，将一杯温热的安神茶放在她手边。
“想起往事了？”沈云晦的声音平静，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关切。她们姐妹之间，无需过多言语。
陆清欢回过神，接过茶盏，指尖传来的暖意驱散了些许心头的寒意。她微微一笑，那笑容清冷中带着释然：“嗯。只是觉得，命运真是奇妙。若非当年那场雨，那条路，那场截杀，就不会有今天的陆清欢，不会有我们的天机阁，也不会有我们三人并肩作战的今日。”
沈云晦走到她身边，与她一同望向窗外丞相府的方向，眼神锐利：“他今日在鬼市损失不小，必定不会善罢甘休。方才暗影阁传来消息，相府的书房，灯亮了很久。”
陆清欢眼中闪过一丝冷嘲：“他自然不甘心。布防图没拿到，‘影刃’折了，还什么都没捞到。以他的性子，此刻定然在谋划着更恶毒的反扑。”她顿了顿，语气斩钉截铁，“他拉拢朝臣，结党营私，甚至可能通敌卖国……无论他想做什么，我都不会让他得逞。”
她转身，看向沈云晦，眼中是毫不掩饰的恨意与决心：“云晦，我发过誓，一定会亲手杀了他，为我娘报仇。这一天，不会太远了。”
沈云晦握住她微凉的手，她的手稳定而有力：“我们陪你。”
简单的四个字，却重若千钧。她们是姐妹，是战友，是彼此最坚实的后盾。陆清欢的仇，就是她们的仇；大靖的敌人，就是她们共同的敌人。
“对了，”陆清欢收敛情绪，恢复了她作为天机阁核心的冷静，“云辞那边处理得如何？那玉珏……”
“他已经处理干净了，鬼市那边不会有人查到我们头上。至于玉珏，”沈云晦嘴角勾起一抹意味深长的弧度，“或许，我们可以将计就计。有人想搅浑水，那我们就把水搅得更浑，看看最后，到底谁才是那个摸不到鱼的人。”
陆清欢会意，眼中闪过一丝精光：“不错。还有那个萧景珩……月下阁的动作，似乎越来越频繁了。”
“北凛的爪子伸得太长，是该剁一剁了。”沈云晦语气平淡，却带着凛冽的杀意，“姐姐已在布局。朝堂，江湖，边境……这盘棋，才刚刚开始。”
两人相视一笑，一切尽在不言中。
夜色渐深。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