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顿饭吃得宾主尽欢（或者说被“家族回忆杀”撑到扶墙），韩一飞和邓慕容终于告别韩家一众笑呵呵的“长寿梯队”，踏上了回出租屋的路。
刚走出院子门几十米，邓慕容忍了又忍，还是戳了戳韩一飞的胳膊，声音带着点刚拆盲盒的忐忑：“飞哥，内个……我这次‘通关韩府副本’，到底算不算拿到‘未来儿媳体验卡’了呀？”
韩一飞眉毛一挑，嘴角咧到耳根，活像刚偷吃到蜂蜜的熊：“稳！稳如我太奶奶那对乾隆年间的假牙！我妈对你的好感度，起码爆表百分之一万零一！”他变戏法似的从裤兜里摸出个厚实的红包，献宝般塞进邓慕容手里，“喏，刚在门口，我妈‘紧急空投’给我的‘通关奖励’。”
邓慕容带着狐疑拆开，指尖触到冰凉的金属。拎出来一看——嚯！那黄铜质感、那齿痕形状……她杏眼圆睁，差点把钥匙怼到自己鼻尖：“咦？！这不就是我那蜗居的公寓门钥匙吗！房东大人家的同款！”
电光火石间，她秒懂。这哪里是“通关奖励”，分明是韩妈妈在“不动产认购书”上轻轻摁下的一枚“意向章”——未来的、象征性的（至少目前是），指向一套实实在在、哪怕小如鸽笼的一房一厅小产权公寓，价值稳稳躺进几十万区间！
“嗐！这玩意儿啊……”韩一飞浑不在意地摆摆手，仿佛那钥匙是枚烫手山芋（实则轻飘飘），他先是指了指身后那栋在村中鹤立鸡群的“欧式田园混搭风城堡”：“看见没？我爸年轻时的‘地产风云代表作’之一。”手臂一扬，又潇洒地朝前比划几栋普通些的住宅楼：“那边，还有这边，都有咱老韩家的产业。”最后，精准指向邓慕容租住的公寓方向，嘿嘿一笑：“就你住的楼，你猜怎么着？顶着一整层‘韩’字大旗呢！我妈才肯割‘一个鸽笼’给你当见面礼？啧啧，这抠门劲儿，果然是亲妈，‘欧门大法’已然练至化境！”
邓慕容听得一愣一愣，掰着手指头都算不过来，下意识追问：“那你家……到底有多少‘不动产大礼包’啊？”
韩一飞双手插兜，肩膀一耸，步子迈得比谁都潇洒：“问住了！本人‘韩小飞’，家族资产首席‘盲盒选手’。二三十套？保底估计！我爹妈对我那叫一个严防死守，主打无产阶级‘沉浸式体验’，美其名曰为我的‘精神富有’打基础。得，早穷惯了，习惯了，真不稀罕他们兜里那几块砖瓦！”他话锋一转，带着点自嘲又认命的豁达，“再说了，韩家基因自带‘长寿光环’，太爷爷一百一十岁才挂掉，爷爷精神矍铄，我爹那体格，我看不活到一百二都舍不得跟这滚滚红尘说拜拜……等那天真到来，我估摸着，膝盖上都得放块板儿等着钉钉子了！那时候的家产？哈，拿来当传家宝玩还差不多，惦记个锤子！”
邓慕容听完，噗嗤一声笑出来，看向他的眼神像发现了珍稀动物：“豁！飞哥！你这心态……比那瓦煲靓汤还通透！”她眼睛一亮，拽着韩一飞的胳膊就加快了步伐，“说得好！此乃真理！走走走，赶紧回家！把你的‘丐帮帮主行头’换下来，收拾利索！下午还有硬仗要打——务必让我家‘皇太后’龙颜大悦！”
广州市的原住民江湖，大抵分成三类山头。第一类盘踞西关，多是世代经商的买卖人，或依附于各路商帮的子弟。他们的老宅颇有特色，单门独户却又紧紧挨着，尤以那遮风挡雨、连成一片的西关骑楼最为出名，家家户户共用“屋檐”，愣是没留一丝空隙让人钻空子。
第二类扎根东山，清一色是官宦世家或依附其上的门客血脉。这等人家，厉害之处在于家家户户都有独门独院的老宅子，堪称城市拆迁界的“定海神针”，强悍得让市政改造图也只得绕着走。
改革开放后，又冒出一股新势力：城中村新贵——韩一飞家便在此列，他们是城市扩张过程中孕育出的新生代原住民。而我们的邓慕容家，虽也是城里户籍，却挤不进这三类“有祖传不动产护体”的圈子。她家是番禺市桥的“公屋一族”。
这房子的来历可要追溯到建国初期——那时政府接管了大量收缴来的房产，称作直管公房，以近乎白给的租金，租给困难户或单位职工安身立命。邓家爷爷奶奶便是这政策的受益者，分得一处单门独户的两层半小楼。虽说岁月在其上留下了斑驳的印记，但历年维护得当，老屋倒焕发出几分古朴风韵，也算歪打正着。
时间拉到上世纪末房改大潮。那会儿的政策是：住客只需补缴一笔款项，就能让公房的产权改姓“私”。可惜这笔款子对当年的邓家父母来说，不啻于天文数字。一念之差，他们选择了继续拖着，这一拖便是二三十年光阴。如今邓家爷奶已步履蹒跚，爹妈也为这事跑断了政府的门槛，至今悬而未决。眼下虽有两老的永久居住权顶着，但明眼人都看得出，一旦二老驾鹤西去，这房子的归属权必将引发一场亲情混战——子女的安置问题，可是颗不知何时会爆的雷！
听完邓慕容这番略带忧虑的“家底大起底”，韩一飞那双总闪着促狭光的眸子，忽地沉静下来。他猛地挺直腰板，抬手“砰砰”就朝自己结实胸膛来了两下，震得空气嗡嗡响：“嘿！多大的事？包在你这万能对象身上！”他凑近些，声音压低了却透着十二分的笃实，“咱爷子、奶奶……真有那一天，放心！小飞子我——麻溜儿的！打包！卷铺盖！恭请咱爸咱妈，入住咱未来的——爱巢小飞号！”
尽管韩一飞这套说辞里夸张的成分就像他的笑容一样张扬，邓慕容心头还是像灌进了一大杯滚烫的姜茶。她嘴角抿着藏不住的笑意，指尖却在韩一飞掌心不轻不重地一掐：“得了吧你！谁要挤兑咱俩的甜蜜小天地？”她侧过身，阳光在她发梢跳跃，映着眼中温柔而务实的光，“爹妈他们呀……咱到时候给他们就近寻摸个舒坦的小窝就好。一粥一饭，一碗汤的距离，香着呢。”
邓慕容一边给韩一飞“科普”自家情况，一边走回公寓楼。等两人一前一后钻回那间烟火气十足的出租屋--现在名义上已经属于邓慕容的了，韩一飞脑子里那张未来岳家的“人物关系图”可算是描画清晰了——岳母大人，手持教鞭的小学教师，眼力堪比扫描仪；岳父，公交车方向盘常年盘出包浆的老师傅，讲究个稳当直率；至于那对儿老爷子老太太，嘿，可是红桥客车厂“退休大佬”，搁在改开前的番禺，那身份光灿灿得能晃花人眼！可惜厂子后来风雨飘摇，差点关门大吉，得亏广汽爸爸伸出援手，才让这群老职工捧着铁饭碗退了休。邓家老爹呢，也是瞅准了这机会，托了托门路，一脚油门稳稳当当开起了公交车，成了城市流动风景线里的一员老司机。
“啪嗒”一声轻响，邓慕容推开卧室门，身影在堆叠的衣物山峦间闪转腾挪。她在那方狭小天地里扒拉了好一阵，猛地从衣柜深处揪出两件皱巴巴、洗得发白几乎能透光的“战袍”——一条硬邦邦的卡其裤和一件同样年代的仿马甲背心。
“喏，就这套！麻溜儿换上！”邓慕容掌心一抖，那团揉得跟隔夜油条似的衣服，“咻”地一声划出精准弧线，不偏不倚，直接罩在了韩一飞那张写着“懵圈”二字的脸上，“甭看这俩玩意儿旧，胜在气质干净！我妈火眼金睛，就吃这套‘学生仔清汤寡水’造型！”
她指尖“啪”一声戳向韩一飞脑门，精准点中那几根在廉价发蜡铁腕镇压下依然不屈不挠、试图“揭竿而起”的叛逆呆毛，语速快得像倒豆子，“瞅瞅你这副‘街头艺术家’的尊荣，再套上这‘乖仔三件套’（背心当马甲使唤呗），保管能瞬间激活我妈执教二十多年刻进DNA里的‘别人家乖孩子’滤镜！刷个好感度，起码爆表三百点起步！”
韩一飞把脸上那件皱得能硌人的“校园记忆”扒拉下来，捏在手里捻了捻，布料确实薄得有点透风。他嘴角不受控地抽抽了一下：“呃……我说媳妇儿，这身行头，莫不是去年我去你们大学‘微服私访’，试图装嫩混进自习室找你那会儿的御用道具吧？啧啧，敢情你们母女俩好这口‘伪学霸风’？”
“少贫！乖乖套上！”邓慕容柳眉倒竖，指尖差点戳穿他太阳穴，活像古墓派高手点穴截脉，“这套‘拆骨大法’的精髓白教你了？把你身上那点‘街溜子返厂货’的气质给我抽筋扒皮拆干净喽！在我家这片场，你的人设标签得是‘品学兼优待开采·镶金边的潜力股原石’！针对目标用户，精准投放懂不懂？动作快点！再磨蹭，小心我妈的教鞭穿透次元壁抽过来！”
韩一飞戳在穿衣镜前，镜面诚实映出个“青春重置版”的窘迫身影：腰板被卡其裤箍得笔挺如松，几根刘海儿刚遭邓慕容暴力水梳镇压，死死趴在脑门，愣是给他一键回退了五岁——直接降档至高二分水岭前的“做题家”形态。他浑身不对劲，活像只误穿龟壳的野猴子。（可脑子里猛地蹦出“滴水岩抠门大法”的金科玉律——投入仨瓜俩枣，撬动金山银山！这套压在箱底的“优等生皮肤”，显然是性价比炸裂的“人设融资”！他认命地猛抽口气，把常年歪斜的溜肩硬拗成松树造型，试图挤出半两“根正苗红”的塑料气息。
“还有，”邓慕容变魔术般从角落抻出个皱巴巴购物袋，“孝敬你爹的烟酒茶叶甭想往我家糊弄！咱主打‘痛点精准爆破’！”她把一包朴素的当归拍进韩一飞掌心，“喏！跟你未来岳父说，‘邓叔天天握方向盘操劳筋骨，这当归补血养气最温和，当茶喝顶好！’便宜货才能显出诚意实在！”接着又塞过一小包红枣夹核桃，“哄奶奶专用！就说是‘吃素老祖宗的零嘴，软糯甜口又滋养’！路过佛龛记得溜达一圈儿，装出虔诚小模样！”
邓慕容化身作战参谋，激光般的视线把韩一飞扫视成精密仪器，凑近耳边发布最终指令：“作战守则第一条——怼上我妈：眼神锁死在0.5米安全距离！问题回答格式：姓名+班级+学号三要素！敢抖机灵？敢玩楚留香式放电？腿骨给你敲折！”
“第二阵地——攻略我爸：放！松！点！抛出钩子：‘天天开车腰累吗？司机职业病咋预防？’顺势掏出杜仲丸，‘哎哟正好我这腰背灵丹…补肾固本杠杠滴！’”
“终极目标——佛龛守护神奶奶：表情焊死！就你现在这‘乖巧jpg.’标准像！点头频率调成捣蒜机模式！她老人家开口，你负责‘嗯嗯嗯’三连拍就完事儿！”
韩一飞感觉自己活像个被输入指令的发条木偶，拎着那包成本低廉却精准打击的“糖衣炮弹”，朝着邓慕容硬挤出一朵皱巴巴的“根正苗红牌微笑”：
“喏！娘子大人！今儿小爷给你现场演绎——‘滴仙人红尘渡劫见家长·至尊精简攻略’！核心战术：一套校服皮，一包当归茶，一瓶补肾丸，再加个斋点零嘴包——四颗小卫星，给我精准爆破邓氏三代堡垒！”他说话间那紧得喘气的仿马甲背心“嘎嘣”一声闷响，“出征！请岳母大人验货——您钦点的小白菜种！”
邓慕容拽着他风风火火下了楼，抬手就拦下一辆喷着蓝烟的出租车。韩一飞把自己塞进后座，笔挺得能当尺子使，然而卡其裤脚管下探出个漏洞运动鞋，里边那双没来得及换洗的破洞袜子瞬间暴露了“优等生”人设的临时工属性。邓慕容瞅着他那副奔赴刑场的惨烈表情，差点把后槽牙咬碎才绷住笑，伸手把他后脑勺那几撮顽固的“反骨呆毛”又摁回投降姿势。
出租车“嘎吱”一声停在市桥镇老城区大北路口。两人踩着老城区斑驳的日影钻进一条小巷。起初尚有四五米宽，两侧骑楼窗棂斑驳，晾衣杆探出小半截花花绿绿。越往里深入，巷子就越发“苗条”，拐过几道比麻花还拧巴的弯，宽度愣是缩水到不容两人比肩通行，脚下花岗岩条石被经年累月的鞋底磨得溜光水滑，像铺了一地青灰色的老豆腐皮。
巷子尽头，几栋红砖墙驳落、披着陈年灰瓦的“两层半”老楼杵在那儿。邓慕容熟门熟路地推开院前那道浑身挂满暗红“老年斑”（锈迹）的老铁门——嘿！门轴竟乖顺得像抹了顶级黄油的轴承，推开时只发出“咿——呀”一声悠长的叹息，轻巧得仿佛推开的是一扇纸门。
“职业病，”邓慕容下巴努了努那些布满“铜钱垢”般油光的门轴合页，“我爷爷眼里容不得铁器生涩，隔三差五就得拎着油壶伺候这些‘老骨头’。”她又抬起指尖，点向小楼窗户上那些早已弯成波浪线的、锈迹已深入骨髓、与残留的民国绿漆浑然天成的铁栅栏。“瞧见没？如假包换的上海滩遗珠！放谍战片里，窗后能藏十个带枪的特务。”
院子方寸不大，三四十平米见方，花岗岩地面缝里倔强地探出几缕苔痕。正中央一口麻石井圈箍着的老井，水面倒映着天光云影，井沿边几块光滑如镜的花岗岩搓衣板，凹陷的沟槽里嵌着时光打磨出的包浆——那便是邓家祖传的衣物“揉搓圣地”。
大门左右两盆南天竹长得精神抖擞，叶片油亮得能反光。墙角旮旯里挤满了各种叫不出名头但修剪得相当“有范儿”的花花草草——仔细瞅，有几株万年青愣是被修成了福禄寿三星的轮廓，园艺界的抽象派大师傅，非邓爷爷莫属。
就在韩一飞拎着朴素礼物袋，正研究着那盆造型奇特的“绿植艺术家”时，小楼那扇油亮亮的老柚木大门悄没声儿地开了道缝儿——铁门轴悠长的叹息余音似乎还在，邓妈妈的身影已亭亭立在了门槛后。
她身形保养得益，眼神透过镜片扫射过来，自带三尺讲台沉淀的X光仪功能——唰！第一眼：从头到脚鉴定“乖学生”造型，重点批阅卡其裤折痕是否挺拔、白衬衫领口是否清爽；第二眼：精准聚焦他手里那个朴素到可疑的塑料袋包裹，仿佛能透视里面躺着当归还是地瓜干。
“妈……”邓慕容像只灵巧的云雀蹦上前，顺势把旁边那个瞬间挺直腰板（差点把旧卡其裤缝绷开）、努力维持“根正苗红”笑容的韩一飞往前一推，“喏，这位就是您闺女预备役男友韩一飞！今天拉回来给您老审阅评分的。”她杏眼弯弯，指尖点着井口那汪幽幽的碧水，语调轻盈得像在讨论午饭吃啥，“友情提示：要是不及格？喏，那儿水凉又清澈，让他‘下去’冷静冷静，省得浪费咱家粮食。”
“井水是清甜，泡茶倒顶刮刮…”邓妈妈嘴角几不可察地弯了一下，像平静湖面掠过的一丝微风，转瞬又恢复成端庄师表仪态。“学生仔，里边坐吧。”
果然不出邓慕容神机妙算，老母亲对这套“伪学霸风皮肤”基本满意。她招呼两人进那飘着木质老房子特有气味的一楼客厅，扭头朝着二楼木质楼梯方向扬声一喊——音调不高，穿透力却堪比自带小蜜蜂扩音器：
“老邓——！楼上那两位老祖宗外加你，速速下架！你闺女把‘答题卷’递上来了，该你这位主考官出来，给她挑的这小伙盖戳儿定级了！”
“阿姨好！邓叔叔好！爷爷好，奶奶好！”客厅里邓家三代同堂的阵势摆开，韩一飞挺着被卡其裤勒紧的腰板，挨个点名唱喏，嗓子眼干得像塞了把沙。那九十度躬鞠得太过火，差点用他那个刚用水压平刘海的脑袋，给邓妈妈的颧骨来一记“点头杀”。
邓爸爸倚着藤椅扶手，笑得像午后晒饱太阳的老槐树皮，褶皱里都透着和煦；窗边，邓奶奶捻着包浆圆润的佛珠，目光慈和地从串珠缝隙里淌出来；藤椅扶手旁，邓老爷子那副老花镜精准地滑落到鼻尖战略性悬停，眼神从镜框上沿那片“观察哨”里透出来，一眨不眨地锁定韩一飞——活脱脱上世纪谍战片里，那种藏在烟纸铺柜台后、专门用报纸掩护盯梢的地下党头子！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