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五章：风过无痕
安全屋内，空气仿佛凝固。那枚断裂的、带有模糊“辞”字印记的玉珏，如同投入平静湖面的巨石，瞬间激起了千层浪。
所有人的目光都聚焦在沈云辞身上，惊疑、审视、担忧，不一而足。
沈云辞脸上的玩世不恭彻底消失，取而代之的是一种冰冷的错愕，以及眼底深处一闪而过的厉色。他盯着那玉珏，仿佛要将其看穿。这确实是他年少时遗失的那枚，当时遍寻不获，只当是落在了宫外某个角落，却不想竟会在此情此景下，以这种方式重现！
是巧合？是栽赃？还是……他那个“并非皇室血脉”的谣言，已经不仅仅是谣言，而是被某些人当成了可以利用的利器，甚至与这“影刃”组织产生了连他自己都不知道的关联？
一瞬间，无数念头在他脑海中翻腾。但他毕竟是沈云辞，是那个能在深宫和鬼市双重面具下活得游刃有余的人。
他忽然嗤笑一声，打破了凝固的气氛，伸手拿起那枚碎玉，在指尖随意把玩着，语气恢复了惯常的懒散，却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冷意：“哟，这玩意儿……本王还以为早就被哪个不识货的当破烂丢了呢。没想到啊没想到，居然在这鬼地方，以这种方式‘重逢’。”他抬眼，目光扫过众人，最终落在沈云昭身上，带着点无奈和自嘲，“皇姐，看来有人是铁了心要把脏水往你弟弟我身上泼啊。这手段，糙是糙了点，但恶心人倒是够够的。”
他这番看似轻松的自辩，实则巧妙地将自己放在了受害者的位置，点明了“栽赃”的可能性。
萧景珩眸色深沉，指尖轻轻敲击桌面，没有说话。他自然不信沈云辞会蠢到将自己的贴身之物遗落在敌巢，但这玉珏的出现，本身就意味着沈云辞已被人盯上，并且对方意图将水搅浑，甚至可能想借此离间他们这个刚刚形成雏形的联盟。这背后的心思，颇为歹毒。
顾临渊眉头紧锁，他是忠君之臣，对皇室成员天然带有维护之心，此刻更是直言：“殿下明鉴，此必是贼人栽赃陷害之举！云辞殿下虽……虽平日散漫些，但断不会行此叛国之事！”他言语恳切，对沈云辞的维护之意显而易见。
陆清欢和苏槿也纷纷点头，她们与沈云辞相识已久，虽觉其纨绔，但品性却不信会如此不堪。
沈云昭静静地看着沈云辞，她的眼神清澈而平静，没有一丝怀疑。她了解这个弟弟，看似荒唐，实则心有乾坤，对父皇母后，对这片江山，有着不输于任何人的守护之心。更何况，父皇母后对他们姐弟三人，自幼便倾注了毫无保留的宠爱与信任，授他们以权柄，教他们以责任。在这种爱意与信任中长大的孩子，怎会轻易背叛？
她轻轻开口，声音不大，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安抚力量：“本宫自然信你。”短短五个字，让沈云辞紧绷的心弦微微一松，眼底闪过一丝复杂的暖意。
沈云昭继续道：“对方此举，无非是想扰乱我等视线，拖延时间，甚至让我们内部互相猜疑。我们偏不能让其如愿。”她目光转向那名送来玉珏的手下，“谛听堂除了递话，可还有其它线索？关于这递话之人？”
那手下摇头：“回贵客，谛听堂只收钱办事，传递消息，从不过问来源，也不知递话者何人。对方匿迹手法极高明。”
又是匿迹手法高明！如同之前两次出手相助的黑影，以及可能在飞檐上窥视的妹妹一样，这鬼市之中，隐藏的高手和势力，远比他们表面看到的要多。
“既然‘影刃’巢穴已空，留下这玉珏恐是疑兵之计，但‘幽冥域’仍需一探。”沈云昭当机立断，“云辞，你熟悉鬼市规矩和路径，可能尽快安排？”
沈云辞将碎玉随手塞进袖袋，仿佛那真的只是一件无关紧要的破烂，脸上重新挂起那副纨绔子弟的笑容：“皇姐发话，小弟岂敢不从？这就安排！”他拍了拍手，立刻有两名看似普通、眼神却精光内敛的护卫无声出现。沈云辞低声吩咐几句，那两人领命而去，行动迅捷如风。
萧景珩将这一切看在眼里，心中对这位“纨绔皇子”的评价又高了三分。能在这龙蛇混杂的鬼市拥有如此令行禁止的势力，岂是寻常纨绔能做到的？
接下来的行动，出乎意料的顺利，顺利得甚至让人感到一丝不安。
在沈云辞手下势力的引导下，他们几乎毫无阻碍地进入了鬼市最底层，那片被称为“幽冥域”的、连许多鬼市常客都闻之色变的区域。这里更加阴暗潮湿，空气中弥漫着陈腐与危险的气息，随处可见废弃的矿洞和扭曲的岩壁结构。
“影刃”的据点隐藏在一个废弃的矿洞深处，入口极为隐蔽，若非有人指引，绝难发现。洞内果然已人去楼空，只留下一些来不及彻底销毁的文件残片和杂乱的生活痕迹，显示撤离得颇为仓促。
顾临渊和陆清欢仔细搜查，找到了一些与边境军械、漕运账目相关的残破记录，虽然关键部分大多被毁，但拼凑起来，足以佐证他们之前的猜测——“影刃”的确与三年前漕运案的余孽有关，并且正在利用鬼市的渠道，进行着某种危害边境安全的勾当。布防图失窃，恐怕只是其中一环。
在整个搜查过程中，他们再未遇到任何袭击或阻碍。仿佛有一只无形的手，在他们到来之前，就已经为他们扫清了障碍，只留下这些“恰到好处”的线索。
这种被暗中操控、仿佛提线木偶般的感觉，让几位心高气傲的年轻人都感到有些不适。
“看来，那位‘鬼主’大人，是打定主意要‘帮’我们到底了。”萧景珩意味深长地说了一句，目光似是不经意地掠过沈云辞。
沈云辞正用玉扇拨弄着一堆灰烬，闻言头也不抬，懒洋洋地道：“有人愿意帮忙打扫干净屋子，咱们乐得清闲，不是吗？至于这帮忙的是菩萨还是阎王，时候到了，自然知晓。”
沈云昭没有参与他们的机锋，她站在洞窟中央，环视着这片狼藉。妹妹沈云晦的气息似乎曾在这里出现过，但极其微弱，显然她早已来过，并且可能拿走了最关键的东西，或者……这一切本就是她和那位“鬼主”默契配合下的结果？妹妹在暗，她在明，再加上一个目的不明的“鬼主”，这场戏，越来越复杂了。
无论如何，鬼市之行，目的已基本达到。找到了“影刃”的线索，确认了其与朝堂、边境的关联，虽然布防图尚未找回，但方向已然明确。继续留在此地，已无必要，反而可能节外生枝。
“清理现场，将所有能找到的线索带走，然后离开。”沈云昭下达了指令，语气果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疲惫。连续的精神紧绷和扮演病弱，对她也是不小的消耗。
返回地面的过程同样顺利。当他们重新呼吸到京城夜晚微凉的空气，看到天际那轮朦胧的弯月时，竟有种恍如隔世之感。
鬼市的入口在他们身后悄然关闭，将那光怪陆离、危机四伏的世界重新隔绝。
“今日之事，涉及朝廷机密与皇室声誉，还望诸位守口如瓶。”沈云昭看向萧景珩、陆清欢和苏槿，语气温和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威严。她此刻代表的，是皇室的态度。
萧景珩拱手，笑容无可挑剔：“公主殿下放心，萧某虽是商人，却也懂得分寸。今日之事，绝不会从萧某口中泄露半分。”他目光坦荡，仿佛真的只是一个恰逢其会的富商。
陆清欢和苏槿自然更是郑重应下。
沈云昭微微颔首，目光转向顾临渊：“临渊，劳你护送清欢和苏姑娘回府。”
“臣遵命。”顾临渊抱拳，眼神关切地看了沈云昭一眼，见她虽面露倦色，但眼神依旧坚定，便放下心来，与陆清欢、苏槿一同离去。
原地只剩下沈云昭、沈云辞以及隐在暗处的护卫。
沈云辞脸上的纨绔面具彻底卸下，他走到沈云昭身边，低声道：“皇姐，鬼市这边的尾巴，我来处理。保证干干净净，不会有人将今日之事与你们联系起来。”他的语气沉稳干练，与平日判若两人。
沈云昭看着他，眼中流露出欣慰与一丝心疼。她这个弟弟，背负的东西，并不比她少。“辛苦你了，云辞。自己小心。”
“放心吧皇姐。”沈云辞笑了笑，那笑容里带着属于暗夜掌控者的自信，“这京城，这鬼市，还没人能轻易动得了你弟弟我。”他顿了顿，状似随意地补充道，“对了，那个萧景珩……此人深不可测，皇姐还需多加留意。”
沈云昭眸光微动：“我心中有数。”
姐妹二人交换了一个彼此了然的眼神，无需多言，便已明白对方心中所想。沈云昭在明处稳住大局，追查朝堂线索；沈云辞在暗处清扫痕迹，监控鬼市动向；而沈云晦，则潜藏在更深的阴影里，进行着她们暂时无法触及的调查。这是她们姐妹三人自幼便形成的、无需言说的默契。
沈云辞转身，身影很快融入夜色，去处理那些见不得光的后续。他需要抹去他们一行人在鬼市的所有痕迹，敲打可能的多嘴之人，甚至要利用鬼市的力量，反向追查那枚玉珏出现的真正缘由，以及“谛听堂”背后递话之人的身份。这一切，都需要极其缜密的心思和雷霆手段。
沈云昭独自立于夜风中，仰望苍穹。月光如水，洒在她略显单薄却挺得笔直的脊背上。鬼市之行暂告段落。“影刃”、漕运余孽、边境安危、朝中暗流、神秘的北凛皇子、目的不明的鬼主……千头万绪，如同一张无形的大网，正向着大靖朝，向着她们沈氏皇族笼罩而来。
她轻轻吸了口气，眼神重新变得锐利而坚定。无论对手是谁，无论前方有多少艰难险阻，为了父皇母后守护的这片江山，为了她们姐妹共同珍视的这个家，她，沈云昭，绝不会退缩。
而此刻，隐藏在更深处，无人知晓的是，那双属于暗影阁主的、冷冽如冰的眼眸，也正透过层层夜幕，注视着这一切。沈云晦知道，姐姐已经拿到了关键的线索，弟弟也开始着手清理后患。那么，接下来，就该轮到她，去会一会那些藏在阴沟里的老鼠，以及……那位似乎对她们姐妹格外“关照”的敌国皇子了。
棋盘已清，落子无悔。这京城的局，这天下的势，且看谁能笑到最后。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