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一章：九幽门开
城南，永昌坊。
与之前探查染坊时的肃杀不同，白日的坊市依旧喧嚣，人流如织，叫卖声不绝。沈云昭一行人的车驾停在一家看似普通的绸缎庄前。沈云辞熟门熟路地与掌柜低语几句，一枚不起眼的铜钱被按在柜台特定的凹槽内，机括轻响，后方厚重的布帘缓缓升起，露出一条向下的、仅容两人并肩而行的石阶，阴冷潮湿的气息扑面而来。
“诸位，请吧。”沈云辞做了个“请”的手势，脸上依旧是那副玩世不恭的笑，眼神却锐利地扫过四周，“下面才是真正的‘趣处’。”
沈云昭紧了紧披风，面上恰到好处地露出一丝紧张与好奇，在陆清欢的搀扶下，当先步入。沈云辞与护卫们紧随其后。石阶在身后合拢，将外界的光明与喧嚣彻底隔绝。
下行约莫一炷香时间，眼前豁然开朗，却并非想象中的地下集市，而是一处巨大的天然溶洞改造的前厅。怪石嶙峋，钟乳倒悬，幽绿色的磷火在石壁灯盏中跳跃，映得人影幢幢，气氛诡谲。前方只有一条狭窄的悬空石桥，通往更深处的黑暗，桥下是深不见底的渊壑，隐隐传来水流之声。
石桥入口处，立着两名身着玄甲、脸覆恶鬼面具的守卫，气息沉凝，竟是一流高手。他们身前，摆着一张石桌，桌上放着一盏造型奇特的青铜灯，灯焰竟是冰冷的幽蓝色。
“规矩。”左侧守卫声音嘶哑，如同金石摩擦，“一关一叩首，一人一盏灯。灯灭，人留。”
沈云昭心中了然，这鬼市入门，果然非同一般。她看了一眼沈云辞，后者摇着扇子，浑不在意地走上前，指尖一弹，一枚金瓜子精准地落入桌角一个不起眼的孔洞。
“通关钱，够了么？”他笑得慵懒。
守卫看也不看那金瓜子，冰冷的目光扫过众人：“鬼市不同他处，金银无用。欲过此‘幽冥桥’，需点亮‘魂灯’。”他指向那青铜灯，“此灯以魂力为引，心诚则亮，心诡则灭。每人需亲自点亮，方可上桥。灯灭者，坠桥留魂。”
这竟是第一道考验，考验的是内力修为与心志纯粹？沈云昭微微蹙眉，她此刻扮演的是“病弱”公主，若轻易点亮，恐惹怀疑。
就在她沉吟之际，一道清越的女声自身后响起：“区区魂灯，何足道哉？让我来试试。”
众人回头，只见一名身着素雅药童服饰、背负药篓的少女不知何时出现在他们身后。她容貌清丽，眉眼间带着一股不染尘埃的纯净，正是药王谷最小的弟子，苏槿。
“苏姑娘？”陆清欢有些意外。
苏槿对众人甜甜一笑：“奉师命下山采买些罕见药材，听说鬼市有门路，便来碰碰运气。看来与诸位有缘。”她目光清澈地看向守卫，“我可以试试吗？”
守卫漠然点头。
苏槿走上前，伸出纤纤玉指，轻轻触碰那幽蓝灯焰。她闭上眼，周身泛起一层柔和的白光，那冰冷的灯焰仿佛受到滋养，倏地明亮了几分，稳定地燃烧起来。
“过关。”守卫嘶哑道。
苏槿收回手，对众人笑道：“看来这灯喜欢心思纯净之人。”
沈云辞眼中闪过一丝讶异，随即笑道：“药王谷高徒，果然不凡。”他心中却是一动，药王谷的人也来了，这潭水果然够浑。
接下来是陆清欢。她虽不擅武功，但心志坚韧，聪慧过人。她凝神静气，指尖触及灯焰，灯焰晃动了几下，终究还是稳稳亮起。她松了口气，退到一旁。
轮到沈云昭。她深吸一口气，模仿着内力不济、心绪不稳的样子，指尖微颤地靠近灯焰。那灯焰明灭不定，仿佛随时会熄灭。就在她“勉强”维持住灯焰不灭，脸色“苍白”地准备收回手时——
“小心！”
一声低喝，一道身影迅捷如风般掠至她身旁，伸手扶住了她看似摇摇欲坠的身形，同时另一只手稳稳托住了她即将离开灯焰的手腕。一股温和而浑厚的内力悄然渡入，那原本明灭不定的灯焰瞬间稳定下来，甚至比之前更亮了几分。
沈云昭抬头，对上一双关切的眼眸，是新科进士顾临渊。他显然也是闻讯赶来，气息微喘，想来是匆忙间寻到了此处。
“顾大人？”沈云昭适时地表现出惊讶与一丝被撞破“虚弱”的窘迫。
顾临渊迅速收回手，耳根微红，后退半步，拱手道：“冒犯殿下了。臣恰在附近查案，听闻殿下在此，特来护卫。”他目光扫过那魂灯，又看向沈云昭，眼中担忧未褪。他一直关注着这位与众不同的公主，得知她竟来了鬼市这等险地，立刻便追了过来。
“无妨，多谢顾大人。”沈云昭低声道，心中却是一叹，顾临渊的出现虽在意料之外，却也合理，只是他这份心思……
有了顾临渊这“意外”相助，沈云昭“勉强”过关。沈云辞看得分明，眼中玩味更深，却也没说什么，只摇着扇子，轻松点亮了魂灯，那灯焰甚至窜起尺许高，引得守卫都多看了他一眼。
轮到顾临渊，他正气凛然，内力精纯，点亮魂灯自是毫无悬念。
至此，队伍已集结沈云昭、沈云辞、陆清欢、苏槿、顾临渊五人。
众人踏上那仅容一人的悬空石桥。桥身摇晃，下方深渊寒气逼人，偶尔传来锁链拖动和不明生物的低吼，心智不坚者只怕立刻便会腿软跌落。
行至桥中，异变陡生！
两侧石壁突然射出无数淬毒短矢，密集如雨！同时，桥面木板翻转，露出下方锋利的刀刃！
“小心！”顾临渊第一时间拔剑，剑光如幕，护在沈云昭身前，格开大部分箭矢。陆清欢虽惊不乱，迅速蹲下，利用桥索规避。苏槿身法灵动，如穿花蝴蝶般在箭矢缝隙中闪避。
沈云昭看似惊慌地低呼一声，脚下“不慎”一滑，向一旁倒去。沈云辞眼疾手快，一把揽住她的腰，将她带离危险区域，手中玉扇“唰”地展开，看似随意挥动，却将射向他们的几支刁钻箭矢尽数击飞，动作行云流水，带着一种漫不经心的精准。
“皇姐，站稳了。”他在她耳边低语，气息温热，带着一丝调侃。
沈云昭借力站稳，低声道谢，心中却对这位“纨绔”皇弟的身手有了新的评估。他绝非表面那么简单。
五人各显神通，有惊无险地度过了这第二关。
刚过石桥，前方出现三条岔路，分别立着石碑，上书“财”、“权”、“武”。幽暗的灯火下，一个带着银色面具、身形挺拔的身影懒洋洋地靠在一块巨石上，正是“恰巧”路过的萧景珩。
“哟，这不是昭华公主殿下和诸位么？真是巧啊。”萧景珩直起身，语气带着富商特有的圆滑与一丝不易察觉的探究，“这鬼市入门三关，‘幽冥桥’、‘三生路’，还有最后一关‘鬼门开’，看来诸位已过两关。不知欲选哪条路？”
他目光扫过众人，尤其在沈云昭身上停留一瞬，带着毫不掩饰的兴趣。他一路尾随，自然看到了方才桥上的惊险，这位公主的“柔弱”与身边人的护卫，让他觉得愈发有趣。
沈云昭心中冷笑，面上却不动声色：“萧公子也在？真是何处不相逢。不知这三条路，有何讲究？”
萧景珩笑道：“‘财’路考验财力与眼光，‘权’路考验智谋与手段，‘武’路嘛，自然是以武会友。不过据说，无论选哪条，最终都要凭实力说话。”他顿了顿，意味深长地补充，“而且，每条路遇到的‘考官’和关卡皆不相同，甚至……可能遇到些意想不到的‘惊喜’。”
沈云辞摇着扇子，嗤笑一声：“装神弄鬼。”他看向沈云昭，“皇姐，你想走哪条？依我看，‘财’路最是简单无趣。”
沈云昭沉吟片刻，目光扫过墨文轩册子上提及的“幽冥水族”标记，那标记更像是一种与水相关的符文。她抬手指向“武”路：“既然来了，自然要选最直接的了。何况，有诸位在，想必无惧。”
选择“武”路，一是符合她此刻“寻求刺激”的人设，二也是想借此观察萧景珩、沈云辞乃至顾临渊的真实实力，三是直觉“幽冥水族”可能与“武”路关联更深。
萧景珩抚掌笑道：“公主好胆色！那萧某便陪诸位走一遭这‘武’路，也好开开眼界。”他自然而然地加入了队伍。
一行人踏入“武”路通道。通道内更加昏暗，两侧石壁上刻画着各种狰狞的鬼神搏杀图案，杀气凛然。行不多远，前方出现一片开阔地，地面以黑白石板铺就，如同巨大棋盘。对面，站着三名气息彪悍、戴着不同兽首面具的武者。
“棋局搏杀，落子无悔。赢，过关。输，留命。”中央那名虎首武者声音轰隆。
竟是阵法与武斗结合！
不待众人反应，那三名武者已如猛虎下山般扑来，攻势凌厉，配合默契，更引动了地上棋盘阵法，黑白光芒闪烁间，形成束缚与攻击。
顾临渊长剑出鞘，浩然剑气直取虎首武者。萧景珩看似随意地踏步，身法却诡异莫测，绕到侧翼，指风凌厉，袭向另一名狼首武者。沈云辞玉扇轻点，招式华丽却暗藏杀机，看似在自保，却总能恰到好处地打断第三名熊首武者的攻势节奏。
陆清欢与苏槿被护在中央。陆清欢冷静观察阵法变化，快速低语：“左三，黑格，坎位！”顾临渊闻声变招，果然避开一道隐晦的阵法攻击。苏槿则从药篓中弹出几颗药丸，药丸炸开，散发出奇异香气，让对手动作微微一滞。
沈云昭则“惊慌”地躲在沈云辞身后，看似手无缚鸡之力，目光却锐利地扫过全场，将每个人的表现尽收眼底。萧景珩的身法，带着北凛皇室影卫的影子；沈云辞的武功，看似杂乱，实则根基极为扎实，甚至隐隐压制了对手；顾临渊正气凛然，剑法大开大合；陆清欢的聪慧，苏槿的机变……这支临时组成的队伍，竟在短时间内形成了微妙的默契。
战斗激烈，棋局变幻。最终，顾临渊一剑挑飞虎首武者的面具，萧景珩指风点中狼首武者穴道，沈云辞的扇骨则抵在了熊首武者的咽喉。
三名武者退开，地面棋盘光芒消散。“过关。”通道尽头，一扇雕刻着狰狞鬼头的巨大石门缓缓开启，门后光怪陆离的景象与喧嚣的人声隐约传来。
鬼市，到了。
然而，就在众人即将踏入鬼市的刹那，异变再生！一道黑影如同鬼魅般从侧方暗影中射出，目标直指看似最弱的沈云昭！那速度之快，角度之刁钻，远超之前的守卫和武者！
是“影刃”？！顾临渊和萧景珩距离稍远，救援不及。陆清欢和苏槿惊呼出声。
电光火石之间，一直护在沈云昭身侧的沈云辞，眼中寒光一闪，一直收敛的气息骤然爆发！他手腕一翻，玉扇合拢，以扇为剑，带着一股凌厉无匹的剑意，后发先至，精准无比地点向那黑影的腕脉！
这一击，快、准、狠！与之前纨绔子弟的形象判若两人！
黑影显然没料到沈云辞有如此身手，闷哼一声，手腕一麻，攻势顿缓。就在这瞬间，一道几乎微不可查的银芒从更深的暗处闪过，如同毒蛇吐信，悄无声息地没入黑影的背心要穴。
黑影身体一僵，眼中露出难以置信的神色，软软倒地，气息瞬间断绝。
一切发生在呼吸之间。
沈云辞迅速收敛气息，恢复那副慵懒模样，仿佛刚才那雷霆一击只是幻觉。他收起玉扇，对惊魂未定的沈云昭笑道：“皇姐受惊了，这鬼市门口，野狗就是多。”
顾临渊和萧景珩此刻也已赶到，看着地上的尸体，神色凝重。萧景珩深深看了沈云辞一眼，意味不明。顾临渊则关切地看向沈云昭：“殿下没事吧？”
沈云昭抚着胸口，脸色“苍白”，摇了摇头，心中却如明镜。沈云辞方才爆发出的实力，绝不在她和妹妹之下！而他，显然也不知道暗中还有一道银芒相助——那是妹妹沈云晦的功法。
姐妹二人，一明一暗，配合依旧天衣无缝。
沈云晦在暗处收回淬毒的短刃，眼神冰冷。清理掉潜在的威胁，只是第一步。她看着姐姐在众人的簇拥下，终于踏入了那扇鬼头大门，消失在光怪陆离的鬼市深处。
真正的考验，现在才开始。而这支因各种原因汇聚在一起的队伍，彼此间隐藏着秘密与试探。
好戏，开场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