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五章 潼关惊变1
寒风如刀，刮过潼关的险峰峭壁。五万大军驻扎在关下十里外的开阔地带，营寨连绵，旌旗猎猎，玄色与明黄交织的旗帜在风雪中猎猎作响，映得天地间一片肃杀。铅灰色的云层低低压在山巅，将这座雄关衬得愈发险峻，仿佛一道天堑，横亘在清军与陕西腹地之间。
吴三桂勒住战马，枣红色的战马打了个响鼻，蹄子在积雪上踏碎一层薄冰。他抬头望向潼关——城墙依山而建，高耸入云，灰褐色的城砖上凝结着寸许厚的冰棱，在残阳下泛着冷硬的光。城门紧闭，城楼上隐约可见大顺军的“闯”字旗在风中摇曳，旗下士兵手持弓弩，铠甲上覆着积雪，如同蛰伏的猛兽，正冷冷注视着城下的清军。他握紧腰间的断水刀，刀鞘上的龙纹在残阳下泛着冷光，指腹摩挲过刀鞘上熟悉的纹路，心中却无半分怯意，只有一股即将破阵的锐志，混杂着对前路的隐忧。
“将军，阿济格亲王派人来传话说，明日一早便全力攻城，让您率领关宁铁骑为先锋。”张勇策马上前，玄色铠甲上沾着雪粒，声音压得极低，眼神中带着几分担忧，“末将总觉得不对劲，阿济格向来忌惮我们关宁铁骑，往日里连粮草都克扣，今日却让我们当先锋，这分明是把我们往火坑里推，怕是没安好心。”
吴三桂眉头微蹙，目光扫过不远处阿济格的主营——那里灯火通明，隐约传来丝竹与饮酒作乐的喧哗声，与这边营中将士们的肃杀氛围格格不入。寒风卷着雪粒，将那奢靡的声响断断续续送来，刺得人耳膜发疼。他深吸一口气，雪粒落在脸上，冰冷刺骨，却让他愈发清醒：“他是想借李自成的刀，消耗我们关宁铁骑的兵力。潼关易守难攻，大顺军必定死守，我们先上，伤亡定然最重，到时候他再坐收渔利，既灭了李自成，又削了我的羽翼，好算盘。”
话音刚落，赵虎匆匆从营外跑来，甲胄上沾着尘土与雪水，脸色凝重得如同天边的乌云：“将军！营外有个自称是您汾州旧部的士兵，说有要事求见，还带来了一封密信，说是陈夫人那边送来的！”
“汾州？圆圆？”吴三桂心中猛地一沉，一股不祥的预感瞬间攫住了他。他立刻翻身下马，不顾甲胄的沉重，快步走向营门。营外站着一名衣衫破旧的士兵，棉甲上撕裂了数道口子，露出里面渗血的伤口，脸上沾着尘土与干涸的血迹，见到吴三桂，膝盖一软，重重跪倒在地，声音哽咽得几乎不成调：“将军！汾州……汾州出事了！阿济格的人暗中勾结了当地的乱匪，半夜袭击了我们的粮草营，烧了粮草不说，还……还掳走了陈夫人！”
“什么？！”吴三桂瞳孔骤缩，一把抓住士兵的衣领，指节因用力而泛白，声音因震惊与愤怒而剧烈颤抖，“你再说一遍！圆圆她怎么了？！乱匪是谁的人？阿济格的人为何会出现在汾州？！”
士兵被他的气势震慑，却还是强撑着从怀中掏出一封染血的信，双手奉上，泪水混着血水从脸颊滑落：“这是陈夫人被掳走前，趁乱让奴婢交给您的信。那些乱匪说了，要您立刻从潼关撤军，回汾州赎人，否则……否则就对陈夫人不利！”
吴三桂颤抖着接过信，信纸粗糙，边缘被血渍浸透，上面是陈圆圆清秀的字迹，却因慌乱与急促而有些潦草，甚至能看出落笔时的颤抖：“三桂亲启，阿济格构陷，乱匪来袭，营中大乱，妾恐难脱。君勿念妾，以大局为重，剿灭逆贼，安境保民，方不负关宁弟兄，不负天下苍生……”信的末尾，没有落款，只画了一朵小小的梅花——那是她平日里最爱的图案，是她绣在香囊上、印在帕子上的印记，此刻却像一把钝刀，狠狠扎在吴三桂的心上，让他心如刀绞。
“阿济格！”吴三桂猛地抬头，眼中迸发出滔天怒火，腰间的断水刀“噌”地一声出鞘半截，寒光凛冽，映得他眼底的杀意几乎要溢出来，“我竟信了他的鬼话，以为他只是想牵制我兵力，没想到他竟卑劣到如此地步，竟敢动我的人！”
张勇连忙上前按住他的手臂，低声急劝：“将军息怒！此事定然是阿济格的毒计！他就是想激怒您，让您方寸大乱，不顾一切撤军回汾州！您若是此刻撤军，不仅中了他的计，还会让五万大军群龙无首，到时候李自成再趁机出兵，我们腹背受敌，关宁铁骑怕是要全军覆没啊！”
吴三桂紧紧攥着信纸，指甲几乎要嵌进掌心，鲜血从指缝渗出，与信上的血渍融为一体。他深吸一口气，冰冷的空气灌入肺腑，让他沸腾的怒火稍稍平复了几分。他知道张勇说得对，他不能乱——关宁铁骑的三万弟兄跟着他出生入死，从辽东到山海关，再到如今的潼关，他们把身家性命都托付给了他；汾州的百姓还等着他平定乱匪，天下的苍生还等着他剿灭李自成，结束这连年的战乱。他若是倒了，若是为了一己之私撤军，所有的一切都将付诸东流。
“赵虎，”吴三桂的声音冰冷得如同潼关的寒风，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坚定，“你立刻挑选五十名精锐，换上便装，悄悄前往汾州，务必查清楚圆圆的下落，暗中保护她的安全，切记不可打草惊蛇，更不能让阿济格的人发现你们的踪迹。”
“将军，可是陈夫人她……”赵虎看着他苍白的脸色，还想说什么，却被吴三桂抬手打断。
“我知道。”吴三桂闭上眼睛，再睁开时，眼中的怒火已尽数褪去，取而代之的是一片深不见底的寒潭，“但我不能让阿济格的阴谋得逞，更不能让李自成逍遥法外。等我攻破潼关，剿灭了李自成，定要亲自回汾州，将阿济格及其党羽碎尸万段，为圆圆，为那些被杀害的粮草营弟兄报仇！”
他将染血的信纸小心翼翼地折好，贴身藏在铠甲内，紧贴着心口的位置，仿佛这样就能感受到陈圆圆的温度。随后，他翻身上马，目光扫过营中肃立的关宁铁骑，高声道：“张勇，传令下去，明日一早，按原计划行事，我们关宁铁骑，担任先锋，攻打潼关！”
“是！”张勇与赵虎齐声领命，眼中满是敬佩与坚定——他们知道，他们的将军，此刻正承受着怎样的痛苦，却依旧选择了以大局为重。
次日清晨，天刚蒙蒙亮，嘹亮的号角便冲破云霄，在潼关的山谷间回荡。阿济格骑着一匹高大的蒙古马，身着明黄色蟒袍，腰间系着玉带，立于阵前，手中的马鞭指着潼关的方向，声音洪亮，却带着几分刻意的傲慢：“弟兄们！今日攻破潼关，生擒李自成，建功立业的时候到了！平西王，你的关宁铁骑不是号称天下第一吗？怎么，如今到了城下，反倒畏缩了？还不快率军攻城！”
吴三桂勒住战马，目光扫过身边的关宁铁骑——弟兄们身着玄色铠甲，手持长枪，哪怕昨日听闻粮草被烧、陈夫人被掳，眼中也没有半分退缩，只有同仇敌忾的坚定。他们是跟着他从辽东一路拼杀过来的弟兄，是他最坚实的后盾。吴三桂心中一暖，高声道：“弟兄们！潼关就在眼前，李自成就在城中！他屠戮百姓，焚烧城池，害得天下苍生流离失所！今日我们攻破潼关，不仅是为了大清，更是为了我们自己，为了天下的百姓！随我冲！”
“冲啊！杀！”
关宁铁骑的士兵们齐声呐喊，声音震天动地，如同惊雷般在山谷间回荡。他们骑着战马，手持长枪，如同潮水般朝着潼关冲去，玄色的洪流瞬间席卷了雪地，朝着那座雄关奔涌而去。
城楼上的大顺军早已严阵以待，见清军冲锋，立刻弯弓搭箭，密集的箭雨如同飞蝗般射来，如同一片黑色的乌云，朝着关宁铁骑笼罩而下。清军士兵纷纷中箭倒地，鲜血瞬间染红了洁白的雪地，在寒风中凝结成冰，触目惊心。
“搭云梯！快搭云梯！”张勇手持长枪，一边格挡箭矢，一边高声喊道。士兵们立刻抬着沉重的云梯，冒着箭雨与滚石，朝着城墙冲去。大顺军则将烧得滚烫的热油倾泻而下，热油落在士兵的身上，瞬间传来撕心裂肺的惨叫，云梯被砸断，士兵们从数丈高的云梯上摔落，摔在坚硬的冰地上，骨骼碎裂的声音清晰可闻，场面惨烈至极。
吴三桂骑着战马，手持断水刀，亲自率军冲锋。刀光闪过，几名大顺军士兵应声倒地，鲜血溅在他的铠甲上，与雪水混合在一起，却让他愈发勇猛。他一路冲锋在前，玄色的铠甲在乱箭中被射中数箭，却依旧毫不在意，眼中只有那座紧闭的城门，只有城楼上飘扬的“闯”字旗。
眼看就要冲到城墙下，离城门只有数十步之遥，却突然听到身后传来一阵混乱的喊杀声，伴随着马蹄声与兵器碰撞的脆响，如同惊雷般从后方传来。
“不好！是李自成的援兵！从后方来了！”张勇眼尖，立刻高声喊道。
吴三桂猛地回头，只见远处的地平线上，尘土飞扬，遮天蔽日，一支大军正朝着清军的后方疾驰而来，旗帜上绣着一个大大的“李”字，正是李过率领的两万奇兵！按照之前的情报，这支军队本该去袭击清军的粮草大营，却没想到他们竟然绕到了清军的后方，发动了突袭！
“阿济格！”吴三桂怒声朝着阿济格的方向喊道，声音因愤怒而嘶哑，“你不是说已经派人守住后路了吗？！李过的大军怎么会出现在这里！”
阿济格面色一变，眼中闪过一丝慌乱——他确实派人去守后路了，但那些人都是他故意安排的老弱残兵，本想让李过的大军顺利突破，借刀杀人，却没想到李过来得这么快，还偏偏选在这个时候突袭！他强作镇定，高声喊道：“谭泰！你立刻率领两万八旗兵前去抵挡！一定要挡住李过的大军，不许他们靠近主营！”
谭泰领命，脸色阴沉地率领两万八旗兵朝着李过的大军冲去。两支大军瞬间碰撞在一起，刀光剑影，喊杀声震天动地。八旗兵虽然勇猛，却没想到李过的大军如此凶悍——这些大顺军士兵大多是陕西本地人，为了保卫家园，一个个悍不畏死，加上李过身先士卒，手持大刀冲锋在前，八旗兵一时之间竟难以抵挡，节节败退，防线很快就被撕开了一道口子。
而此时的潼关城上，田见秀见清军后方大乱，眼中闪过一丝喜色，立刻高声喊道：“弟兄们！清军后院起火，我们趁机出击，杀了他们！让他们有来无回！”
“杀！”
城楼上的大顺军士兵们齐声呐喊，城门缓缓打开，吊桥放下，大顺军士兵们如同潮水般冲了出来，手持大刀长矛，朝着清军的阵中杀去。清军腹背受敌，顿时陷入混乱，原本冲锋的队伍瞬间溃散，士兵们纷纷溃逃，场面一片狼藉，玄色与明黄的铠甲混杂在一起，倒在地上的士兵不计其数。
“将军！我们快撤吧！再不走，就被大顺军包围了！”赵豹策马来到吴三桂身边，甲胄上插着两支箭矢，声音急切地喊道。
吴三桂看着眼前混乱的场面，心中一片冰冷。他知道，这一切都是阿济格的阴谋——他故意用老弱残兵守后路，故意让李过的大军突破防线，就是想让李自成的军队与清军腹背受敌，借李自成的刀，彻底消灭关宁铁骑！好一个借刀杀人，好一个心狠手辣！
“想让我撤？”吴三桂眼中闪过一丝狠厉，他勒住战马，调转马头，面对溃逃的士兵，高声喊道：“弟兄们！我们关宁铁骑从辽东到如今，经历过多少恶战？什么时候退缩过？今日就算是死，也要拉着李自成和阿济格一起垫背！随我杀回去！”
关宁铁骑的士兵们听到他的声音，如同听到了定海神针。他们纷纷停下溃逃的脚步，转过身，眼神坚定地看着吴三桂。这些士兵大多是跟着他从辽东过来的，早已将生死置之度外，只认他这一位将军。他们举起手中的长枪，齐声呐喊，声音震彻云霄：“愿随将军，死战到底！”
吴三桂手持断水刀，率先朝着大顺军的阵中冲去。刀光凛冽，每一刀都带着必死的决心，大顺军士兵纷纷倒地，鲜血溅在他的脸上，温热的液体让他更加清醒。张勇、赵豹紧随其后，率领关宁铁骑的士兵们组成方阵，朝着大顺军发起反击。
一时间，潼关下血流成河，尸体堆积如山。玄色的铠甲、明黄的铠甲、大顺军的青色铠甲混杂在一起，分不清谁是敌人，谁是自己人。关宁铁骑虽然勇猛，却终究寡不敌众，士兵们一个个倒下，玄色的铠甲被鲜血染红，冻成了暗红色的冰壳，再也分不清是敌人的血，还是自己的血。
吴三桂身上也多处受伤，左臂被一把大刀砍中，深可见骨，鲜血顺着手臂流下，染红了手中的断水刀。他却依旧死死握着刀，不肯倒下，哪怕战马已经被射中，轰然倒地，他也立刻从地上爬起来，徒步冲锋，刀光所及之处，大顺军士兵无人能挡。
他看着身边的弟兄们一个个倒下，看着那些熟悉的面孔在眼前消失，心中如同刀割般疼痛，却又无能为力。他恨阿济格的阴险狡诈，恨李自成的负隅顽抗，更恨自己的无能，连自己的女人都保护不了，连自己的弟兄都不能庇佑。
就在这时，远处突然传来一阵急促的马蹄声，伴随着一阵熟悉的呐喊——那是关宁铁骑的号角声！
吴三桂猛地抬头，只见远处的尘土中，一支玄色的大军正朝着这边疾驰而来，旗帜上绣着一个大大的“吴”字，在风中猎猎作响！为首的那员将领，正是他派去汾州的赵虎！
“将军！末将回来了！陈夫人也找到了！”赵虎高声喊道，声音中带着几分激动与疲惫。他的甲胄上沾满了血迹，显然是经过了一场恶战。
吴三桂顺着赵虎的目光望去，只见一支马队护着一辆马车，正朝着这边赶来。马车的帘子被掀开，露出陈圆圆的身影——她身着素色棉裙，外面罩着一件玄色貂裘，脸色苍白得如同雪地，却依旧眼神坚定地看着他，眼中满是担忧与欣慰。
看到陈圆圆平安无事，吴三桂心中的巨石瞬间落地，身上的伤痛仿佛都减轻了几分。他猛地举起断水刀，高声喊道：“弟兄们！援兵到了！陈夫人平安无事！我们杀出去！”
关宁铁骑的士兵们见到援兵，见到陈夫人平安归来，顿时士气大振，如同注入了一剂强心针。他们纷纷举起长枪，高声呐喊，朝着大顺军的阵中杀去，气势如虹，瞬间扭转了战局。
赵虎率领援兵冲入阵中，与吴三桂汇合，两支玄色的队伍合二为一，如同一条苏醒的巨龙，朝着大顺军发起了猛烈的反击。李过的大军本就已是强弩之末，此刻见清军援兵到来，顿时乱了阵脚，节节败退。
城楼上的田见秀见清军援兵到来，战局瞬间逆转，心中一惊，立刻高声喊道：“撤！快撤回城去！关闭城门！”
大顺军士兵们见状，纷纷转身溃逃，如同丧家之犬，朝着潼关城内跑去。清军趁机追击，一路杀到潼关城下，却见城门已经紧闭，吊桥高高拉起，城楼上的大顺军正疯狂放箭，抵挡清军的进攻。
“阿济格！”吴三桂怒声朝着阿济格的方向喊道，声音中带着滔天的怒火，“你还愣着干什么？快率军攻城啊！我们好不容易才扭转战局，此刻正是攻破潼关的最佳时机！”
阿济格却面色阴沉，眼神中满是不甘与怨毒——他没想到吴三桂竟然能扭转战局，更没想到赵虎能找到陈圆圆，还带回了援兵！他的如意算盘，彻底落空了！他冷哼一声，不仅没有下令攻城，反而高声喊道：“弟兄们！今日天色已晚，风雪渐大，不利于攻城！我们暂且撤军，明日再作打算！”
“你说什么？！”吴三桂怒不可遏，几乎要冲过去与阿济格拼命，“我们牺牲了这么多弟兄，好不容易才将大顺军打退，你竟然要撤军？！阿济格，你安的是什么心！”
阿济格却根本不理会他的怒吼，调转马头，率领八旗兵转身离去。谭泰也紧随其后，甚至连一句解释都没有，只留下关宁铁骑和赵虎带来的援兵，孤零零地站在潼关城下，承受着城楼上的箭雨。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