头七那日,天色微阴,少宸一早便带着新采的白菊与素烛来到刘松家,案几上早已摆好了刘松亲手做的两样素食,是刘氏生前最爱的荠菜豆腐、清炒笋片。
因棺木尚未下葬,少宸取来三炷长香点燃,青烟依旧笔直,比七日前又多了几分柔和。
他没有再诵念,只是坐在棺旁,指尖轻轻拂过棺盖上那枚已被擦拭干净的五帝钱,钱上符文在阳光下若隐若现,像是在低声诉说着什么,刘松抱着小满跪在蒲团上,小满不再哭闹,只是安静看着案上跳动的烛火,小手紧紧攥着父亲的手掌。
“她昨晚托梦了。”刘松忽然开口,声音沙哑却不再空洞,“说在那边很好,让我们别惦记。”
少宸抬眼望去,见他眼角虽有泪痕,嘴角却带着一丝浅淡的笑意,自己也转过身,抹了一把眼泪。
日头偏西时,少宸收起法器,将数叠纸钱在院中焚尽...灰烬被微风卷起,飘向远方的云层,他最后看了一眼棺木,向刘松道:“明日便让嫂子入土为安吧!”
铜铃在檐角轻轻摇晃,发出短促而温和的声响,像是无声的告别...
待操办完刘氏丧事后,少宸怀着沉重的心情回到家中,连日来心力交瘁的疲惫感并未完全恢复。
当晚,乌云遮月,万籁俱静,少宸独坐堂屋,一盏孤灯摇曳,昏暗的光晕勉强驱散一隅黑暗,却驱不散心头沉重的阴霾。
“笃,笃,笃。”三声敲门,不疾不徐,却似敲在心脏上,冰冷刺骨,门外空无一人,唯有浓到化不开的阴冷,如潮水般从门缝下涌入。
“丁松山?”少宸猛然睁开眼,这种感觉他再熟悉不过,自从破解刘松家那镜像噬魂局,到最后连破共鸣钉与锁魂钉时,那阴冷感和此刻如出一辙。
“呵呵呵...”沙哑的笑声响起,“少宸师侄,你的破钉手段,让我佩服啊,长夜漫漫,特来以棋会友,如何?”话音未落,木门吱呀作响,缓缓洞开。
门外阴影中,半黑半白色身影踏入,脸上半边漆黑如墨、爬满扭曲青筋,半边惨白如纸、毫无血色,唯有深陷的眼窝中两点绿光闪烁,没有丝毫温度,只有纯粹的恶意,正是那丁松山,进入堂中后,他将折扇打开,自顾自扇上几下,更让堂屋寒气刺骨。
“好你个丁松山。”少宸站起身怒喝道,“你前来的目的何在?这么凉的夜里你还扇着扇子,不怕是索你命的阴风?”
丁松山也不在意,他径直走到少宸对面的椅子上坐下:“呵,那么大火气干什么?年轻人就是年轻人啊,不过我挺欣赏你的。”
看着丁松山那不以为然的德行,少宸攥紧拳头,指节抵着桌面,木桌被压得“吱呀”轻响:“清虚派的脸都被你丢尽了,拿活人魂魄炼煞,用锁魂邪钉害命,如今还敢上门?”话音未落,他右手抓起桌上茶壶,壶嘴对准丁松山面门,狠狠砸了过去,茶水晃出壶口,在半空洒成道弧线。
丁松山眼皮都没抬,手腕一翻,铁骨扇面横在胸前,“砰!”茶壶撞在扇面,碎瓷片混着茶水炸开,他长衫前襟湿了大片,茶渍顺着衣摆滴在地面,洇出深色水痕,而他仅仅慢条斯理掸着衣襟,扇柄敲了敲桌面:“脾气倒见长,就这么对你二师伯的?”
少宸牙齿咬得咯咯作响:“老子和你没有任何关系,还有,你是如何知晓刘家嫂子的生辰八字?”
“你说什么?”丁松山那半张黑白相间的唇抽搐两下,“居然敢在老子面前称老子,真是没大没小的家伙,说实话吧,我无非就是拿那刘松家来试试你的深浅,看来没白学赵柄铮那点本事啊,居然能破我设置的局,至于生辰八字嘛,弄到手太简单了,不过我懒得和你扯这些低下的问题,今日,我还为一事而来...”
“有话说,有屁放,少和我拐弯抹角的。”
“我知道你师父赵柄铮失踪的下落。”丁松山皮笑肉不笑的看着少宸。
“你说什么?”少宸闻言身体一颤,嘴唇微张,这句话像针刺般戳动着他每根神经。
丁松山观察着少宸的表情,不急不慢道:“想知道赵柄铮的下落可以,但你必须在棋局中赢下我,如何?”
少宸的指甲深深掐进掌心,师父失踪的这些时日里,自己没有任何线索,那些深夜里反复推敲的日子,几乎要将他的理智磨成齑粉,此刻丁松山的话像一柄生锈的钥匙,猝不及防捅进锈死的锁孔,哪怕明知对方是毒蛇,这丝转动的声响也足以让他赌上一切。
“棋局?”少宸紧接着便下定某种决心一样,但他并不会轻易信任丁松山,“怎样的棋局?再说,你若出尔反尔,怎么办?”
“真是可笑至极,你搞得像真的一样,先赢了我再说吧,并且,我对你这种小辈没必要出尔反尔。”丁松山说完从袖中抽出一方漆黑木匣与一黑一白两个圆形棋罐,随着木匣打开,露出一块方方正正,漆黑如墨的“棋盘”,此物非木非石,触手冰凉,表面平整如玉,内里却有无数暗红血丝在缓缓蠕动,正是邪器——幽冥棋枰。
少宸指尖刚触到盘面,一股阴寒顺着指缝钻进经脉,丹田灵力猛的一缩。
丁松山又分别将棋罐打开,露出两种截然不同的棋子,一种是惨白光滑、大小不一的骨片,乃为白骨子,并散发着陈腐尸臭,另一种是乌黑尖锐、棱角狰狞的小石子,乃为玄煞子,且透出沉甸甸的凶煞戾气。
“此枰乃百年阴槐心合万人冢底泥烧成,可纳灵觉,显神通。”丁松山手指抚过盘面,那血丝似有感应,微微搏动,“白骨子,取横死之人天灵盖骨片,每片骨上都刻有细密的镇魂符,怨气被符文禁锢,玄煞子,汲极阴地脉煞气百年,内蕴凶戾,此局,便是你我今日斗法之场,落子无悔,生死...自负。”说完,他将两个棋罐推向少宸。
少宸没有过多言语,平复着心神,他知道这邪枰将是无形的灵力对抗,精神角力及法术交锋,尽皆具象于此方寸之间,每一子的落下,皆是力量的碰撞与意志的倾轧!
丁松山狞笑道:“执黑先行,还是你执白?棋局即战场,落子即交锋!”
“邪魔外道,也配言先?”少宸冷哼一声,不再言语,拿过白色棋罐,右手剑指凌空一点,“咄!”一枚白骨子应声飞出,带着一股破邪的锐意,稳稳落在棋盘正中央天元之位。
白子落定刹那,“呜嗷--!”一声尖啸直接在少宸识海里炸开,他眉心微皱,左手按在膝头,暗中运转清心诀,棋枰上,白子周围腾起灰白色怨气,凝成一个扭曲的人脸,五官模糊,嘴巴大张,似在哀嚎,堂屋阴风骤起,油灯火苗“噗”的缩成豆大,温度骤降,地面上都结了层白霜。
丁松山狞笑一声,右手对着黑棋罐虚勾:“米粒之珠,也敢亮辉?”一枚玄煞子带着“嗡”的低鸣,黑煞凝成锥形,“轰!”的如墨汁泼开,顺着棋枰纹路爬向白子,在骨片表面“滋滋”腐蚀,那张怨气人脸扭曲着,被黑煞一点点吞噬,最后散成青烟。
天元白子光芒骤暗,被死死压制,一股阴毒沉重的力量顺着棋盘传来,少宸顿觉灵力运转微滞,闷哼一声,额角冷汗滑进衣领,胸口如压巨石,丹田中灵力竟泛起细小的黑色冰晶,原来是玄煞子的煞气已侵入经脉,白子的光芒暗了大半,骨片边缘竟结了层黑霜。
少宸不敢大意,眼神凝重,指尖灵力再吐,“咄!”又一枚白子飞出,落在左下角小目位,落子刚定,一股坚韧如丝的温和灵力扩散开来,在棋盘一角筑成无形护壁,试图隔绝那弥漫的凶煞。
丁松山眼中厉色一闪:“还没完呢。”随即手指连弹,三枚玄煞子呈品字,分别砸在左下角小目位的三个交叉点。
少宸刚落的那枚白子正护在小目,骨片上的镇魂符亮起淡银微光,灵力顺着棋枰纹路织成半透明的网,像一层薄冰护着角落,“咚、咚、咚!”三枚黑子撞在护网上,黑煞炸开,冰网顷刻间布满裂痕,“咔嚓”碎成齑粉。
“噗嗤!”护网应声破碎,少宸闷哼一声,气血翻涌,那枚白子剧烈震颤,“咔嚓”一声脆响,表面浮现裂痕,光芒急速黯淡,他呼吸也变得沉重。
丁松山乘胜追击,一枚黑子落向边角无关紧要处,然而,此子一落,棋盘上所有玄煞子黑光大盛,彼此煞气勾连流转加速,瞬间编织成一张更加庞大的煞气巨网,带着压迫感,向少宸的半场笼罩下来。
少宸感觉灵力运转艰涩,连思维都慢了半拍,可他强忍不适,灵觉提升至极限,死死锁定那移动的煞气巨网,就在巨网流转间,一个稍纵即逝的薄弱网眼被他捕捉到,他不顾丹田灵力已消耗大半,咬破舌尖,一口精血喷在指尖,灵力混着血气凝成淡红锐芒:“疾!”
白骨子裹着血光射向破绽,钉在网眼中央,“嘶啦——”黑煞网像被撕开的裂口处露出一丝光亮,压在少宸身上的力道骤然一松,他趁机深吸口气,丹田灵力又勉强运转起来。
“哼!等的就是这招!”丁松山突然左手按在棋枰上,手背的符文亮起黑芒,“七煞锁魂,起!”棋枰上七枚玄煞子同时爆发出冲霄黑光。
七股凶煞之气无视空间,急速缠向少宸,像冰针扎向他灵台,识海一阵剧痛,一股勒在心脉,致他气血逆流,一股钻向丹田,冻得他灵力几乎凝固。
“呃啊——”少宸浑身肌肉绷紧,牙齿差点咬碎,识海里的清心诀疯狂运转,却挡不住凶煞像潮水般涌来,眼前阵阵发黑,耳边全是冤魂的哭嚎,棋枰上他的白子全失了光泽,在黑煞中瑟瑟发抖,仿佛下一刻就要碎裂。
“你也不过如此,油尽灯枯,受死吧!”丁松山左手符文疯狂闪烁,将棋盘上汇聚的滔天怨气引向中央——那枚最初被压制的天元白骨子...
棋局未结束,但生死已悬于一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