食堂粗糙的食物提供的热量，很快就被体内更深层次的疲惫所吞噬。方寒回到值房，那股源自灵魂的倦怠感如同潮水般阵阵涌来。强行解析深渊污染的本源，即便只是微不足道的一粒，所带来的精神负荷也远超乎他的想象。
他没有点灯，径直和衣倒在冰冷的床铺上。黑暗中，识海里似乎还残留着那些污秽、混乱的意念碎片，如同污浊的淤泥，需要时间慢慢沉淀、剥离。
他不敢沉睡，保持着一种半梦半醒的警戒状态，《万相玄典》的力量如同微弱的星火，在体内缓缓运转，一方面继续消化那丝新得的混乱本源，另一方面则如同警觉的触须，感知着周围环境的任何细微变化。
夜渐深，镇妖司地下的阴气愈发浓重。从乙字号方向隐约传来的、某种低频率的沉闷撞击声，在子时过后，也彻底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更加令人不安的死寂。连平日里总能听到的、某些小妖物不甘的抓挠声或呓语，都稀疏了很多。
这种寂静，比喧嚣更让人心悸。
方寒躺在床上，能清晰地听到自己心脏缓慢而有力的搏动声。他在等待，也在恢复。
约莫丑时三刻，一股极其微弱、但性质与那食秽虫同源，却又庞大了数十倍不止的阴寒气息，如同滴入清水中的墨点，骤然在他的感知边缘扩散开来！
来源，正是丙字号狱区的深处！并非某个特定的牢房，而是仿佛从墙壁、地面，甚至空气中渗透出来的一般！
方寒猛地从床铺上坐起，动作迅捷却无声。他侧耳倾听，外面甬道里依旧死寂，似乎其他轮值的狱卒并未察觉这隐晦的变化。
他迅速穿好那身浆洗发白的狱卒号服，将身份木牌挂好，想了想，又将那盏气死风灯检查了一遍，确保灯油充足。然后，他推开门，融入了甬道浓得化不开的黑暗之中。
绿惨惨的萤石光芒下，甬道仿佛没有尽头。空气中的甜腥腐臭气息，明显比白天浓郁了许多，甚至形成了一种淡淡的、肉眼几乎难以察觉的灰黑色“薄雾”，萦绕在膝盖以下的高度。
“夜瘴……”方寒脑海中闪过一个从杂书中看来的名词。通常只出现在极阴之地或古战场，由浓郁的尸气、怨念混杂地底湿气形成，能侵蚀生灵阳气，甚至滋生邪祟。看来，那深渊污染不仅能感染活物，还能改变环境，催化出这等阴邪之物。
他提着的灯盏，昏黄的灯光照在灰黑色的薄雾上，仿佛被吸收了一般，只能照亮身周不足五尺的范围，光线边缘模糊而扭曲。
他首先朝着食尸猹原本的牢房方向走去。越往里走，那灰黑色的夜瘴就越浓，灯光能照亮的范围也越小。空气中弥漫着一种湿冷的寒意，直往骨头缝里钻。
路过那只讹兽的牢房时，里面静悄悄的。方寒用灯光往里扫了扫，只见那只平日里活蹦乱跳的兔子精，此刻正蜷缩在干草堆最深处，背对着栏杆，白色的皮毛在昏暗光线下微微发抖，连标志性的谎言都吝于施展了。
“喂。”方寒敲了敲铁栏。
讹兽猛地一颤，慢慢回过头，那双红色的眼睛里充满了前所未有的恐惧，它用带着哭腔的、极其细微的声音说道：“别…别点灯……它们……不喜欢光……”
说完，它立刻又把头埋了回去，抖得更厉害了。
它们？方寒心中一凛。看来这夜瘴之中，果然滋生了别的东西。
他继续前行，更加小心地将《万相玄典》的感知力弥散开来，如同无形的蛛网，捕捉着周遭的能量流动。他能“感觉”到，在浓稠的夜瘴深处，有一些冰冷的、充满恶意的意念在飘荡，它们似乎被活物的气息所吸引，但又本能地畏惧灯光（尽管这灯光很微弱）和他身上那经过《万相玄典》淬炼后、与寻常狱卒略有不同的本源气息。
当他接近原本关押食尸猹，现在已空置的牢房附近时，灯光边缘的灰雾突然一阵翻涌！
下一刻，三四道模糊的、近乎半透明的、只有婴儿手臂大小的暗影，发出无声的嘶嚎，猛地从雾中扑出，直袭方寒的面门！这些暗影没有固定的形态，边缘扭曲不定，散发着与食秽虫同源、却更加凝聚的阴寒与怨毒之气！
是瘴灵！夜瘴中滋生的低级邪祟！
方寒瞳孔微缩，但没有后退。他左手稳稳地提着灯，空着的右手并指如剑，体内那缕新得的、尚无法完全掌控的混乱本源碎片，连同《万相玄典》本身的力量，被强行糅合、引导，顺着指尖疾吐而出！
没有光华闪耀，也没有劲风呼啸。只有一股极其隐晦的、带着一丝净化意味的震荡之力，如同水波般向前扩散。
那几只扑来的瘴灵，在接触到这股震荡之力的瞬间，就如同暴露在烈阳下的冰雪，发出几声极其轻微、仿佛气泡破裂的“噗噗”声，身形骤然僵直，然后迅速扭曲、淡化，最终彻底消散在灰黑色的夜瘴之中，只留下几缕更加精纯些的、冰冷的无序能量，被《万相玄典》的力量自动汲取、转化。
整个过程发生在电光火石之间，悄无声息。
方寒站在原地，指尖残留着一丝微弱的麻痹感。成功了。虽然动用那丝混乱本源颇为勉强，且消耗不小，但确实能有效地净化这些低级的邪祟。这证明了他的思路是对的——《万相玄典》能够转化、利用这种力量，哪怕过程依旧粗糙。
他低头看了看自己的指尖，没有任何变化。然后，他提起灯，继续向前巡查，仿佛刚才只是随手拂去了几点尘埃。
越是深入，夜瘴越浓，滋生的瘴灵也越多。它们从各个角落，甚至透过铁栏的缝隙钻出，前仆后继地扑向这甬道中唯一的光源和生命气息。
方寒的脚步依旧稳定，右手或指或掌，每一次挥出，都带着那股糅合了净化与吞噬之力的微妙震荡，将一只只扑来的瘴灵无声无息地湮灭。他的动作简洁、高效，带着一种近乎冷酷的精准，如同在完成一项枯燥的清理工作。
《万相玄典》在体内加速运转，不断将湮灭瘴灵后反馈回来的、提纯过的冰冷能量吸收、转化，补充着他的消耗，甚至隐隐让他对那丝混乱本源的掌控，都熟练了一丝。
这不再是单纯的抵御，更像是一场……狩猎。在无人知晓的黑暗甬道里，他独自清理着这些污染的衍生物，并从中汲取着成长的资粮。
当他巡查到“影傀”牢房附近时，这里的夜瘴浓得几乎化不开，灯光只能照亮身前尺许范围。牢房内，那团阴影已经淡薄得只剩下一个模糊的轮廓，仿佛随时都会彻底消散。而牢房外的墙壁和地面上，那些暗绿色的荧光痕迹在夜瘴的掩盖下若隐若现，却仿佛更加“活跃”了一些。
方寒没有停留，清理了几只试图从“影傀”牢房方向扑来的、体型稍大些的瘴灵后，便转身折返。
当他巡完整个丙字号狱区，回到相对安全的入口附近时，天色已近拂晓。甬道里的灰黑色夜瘴，如同退潮般，正缓缓向着深处收缩、变淡。
值夜的同僚打着哈欠，从休息室里走出来，看到方寒提着灯从深处走出，随口问了一句：“里面没什么事吧？刚才好像听到点动静。”
方寒将灯盏挂回原处，拍了拍号服上沾染的、几乎看不见的阴冷湿气，语气平淡地回道：
“没事。就是几只不开眼的老鼠，在管道里闹腾，已经安静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