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柯办公室那声撕裂寂静的枪响，如同一声沉重的丧钟，不仅终结了他自己的生命，也彻底击碎了基地内部脆弱的平衡。
其引发的震动，远比新系统启动的喧嚣更为深刻和持久，在整个基地的结构中回荡。
杨浩然的世界在那一刻崩塌了。
他瘫坐在冰冷的金属地板上，父亲最后那决绝而颓然的身影在他脑中反复闪现，巨大的悲痛和一种被抛入虚无的茫然将他吞噬。
泪水无声地淌过他没有血色的脸颊。忽然他眼神一亮，在极度的无助中，他仿佛抓住了一根稻草——意识备份！父亲作为执行总裁，在数据中心留有最高级别的意识备份。或许……或许还有一线希望？
但这个念头瞬间被更深的寒意冻结。父亲用生命拒绝了集团的计划，集团还会允许这样一个“叛徒”的备份存在吗？那个冰冷的数据，还能算是他的父亲吗？无边的绝望再一次狠狠的将他淹没。
姜浪、伊莲娜和赵阿乐站在不远处，气氛凝重。
姜浪的眼神极其沉重，声音低沉沙哑：“他走错了路，钻进了死胡同，但不该付出这样的代价。”
他想起了杨柯的曾经，那时的他虽有野心，却远非如今这般偏执和绝望。
伊莲娜眼神哀伤：“他用最古老的方式，为自己和这个混乱的局面画上了句号。只是这代价，太沉重了。”
拯救者们感到的是一种物伤其类的悲凉和深深的无力。
李健是最快从震惊中恢复的。
他的震惊源于计划被打乱的恼怒。
他原计划是让卡尔背负所有罪责，保住杨柯以维持表面稳定。杨柯的自杀彻底打乱了他的部署。
“立刻封锁现场！所有数据流暂停输出！未经我本人或赵董直接授权，任何人不得靠近、调取杨总办公室内的任何信息！”
他语速极快，声音冷冽，动用赵承业授予的最高权限，一道淡红色的能量屏障瞬间封锁了办公室入口。
他必须立刻前往赵承业处汇报，重新评估局势。
李健内心极为焦急，当他快步走入赵承业的办公室时，意外地发现唐宇虚弱的身影正以全息投影的形式出现在房间中央。
这位院长似乎连维持投影的稳定性都有些吃力，但目光依旧锐利。
李健瞬间明白了，为何基地会议大厅的全息投影权限被强力接管——唐宇，除了他，谁都做不到，这个研究院的改良派核心，恐怕这一切，他全都知道，或者说，都在他的掌控之下。
“赵董、唐总……” 李健呼了口气，打起精神，一丝不苟地汇报了现场情况和初步判断。
赵承业的脸色阴沉得可怕。
杨柯的死，尤其是在这个关键时刻以这种方式死，是一记响亮的耳光，更是一个难以处理的烂摊子。
唐宇虚弱却清晰的声音响起：“新系统既已启动，能源倾斜已成定局，此事……不用再做讨论。”
他话锋一转，目光扫过赵承业和李健：“但今日之祸，根源在于旧系统管理长期积弊、权限混乱、监管缺失。复古社区的对抗、拯救者团队的困境、数据中心的失控，皆是明证。必须彻底审查，立即改革。”
“我建议立即成立专项小组，对这些事端进行彻查，李健！” 赵承业强压怒火，无法反驳，杨柯的死就是最血的证词。
“是！”李健闻声身体站的笔直，等待着赵承业的任命。
“拯救者的工作，放一放，接下来任命你为特别事务总监，成立专项小组，对近期发生的所有问题，进行彻查！”赵承业一字一句的说着，巨大的愤怒让他脸色涨的通红。
“是！” 李健神色庄重的回应道。
就在这时，唐宇缓缓补充道：“专项小组……光有执行层面的人不够。姜浪是拯救者团队的统帅，最了解一线情况，他也必须加入。”
赵承业眼角猛地抽搐，让姜浪进入核心小组，无异于在身边安插最大的反对派。
但他看着唐宇的眼睛，又瞥了一眼个人终端上已经开始发酵的舆论，知道自己失去了拒绝的筹码。
“……可以。” 他几乎是从牙缝里挤出这两个字，“李健牵头，姜浪加入，共同负责。尽快拿出方案！” 李健心中巨震，但表面上依旧恭敬领命，他知道游戏的规则已经发生了改变。
“杨依然的回归，完全说明了拯救者团队的重要性，也证明了旧系统里的人，是可以完整带回来的。”唐宇猛咳了几声，又颇为赞叹的说道：“姜流！这个孩子做了很好的示范……”
“是，他的确是做了很好的示范……” 赵承业压着心头的怒火，勉强作出冷静的神色，咬牙说道。
……
当姜浪接到加入专项小组的通知时，他正站在医疗舱外。舱内，姜流在昏迷整整一天后，刚刚苏醒。匕首的伤口早已愈合，还有一丝丝不易察觉的痒痛，他知道自己的昏迷其实是长时间的系统任务造成的，反而与刀伤关系不大。
映入姜流眼帘的，是病房墙壁显示屏上正在滚动播报的官方新闻。
冰冷的电子音毫无感情地陈述着：“……经集团专项小组初步调查认定，前拯救者——卡尔，因长期受极端宗教思想蛊惑，利用职务之便，多次篡改系统数据，非法囚禁同事王天放，并对杨柯总裁夫人实施意识侵害，最终更篡改仿生卫士指令，制造苏-05社区惨案……其行为已严重触犯《基地安全法》与《人类意识保护条例》。经裁决，对卡尔执行最高等级记忆清除处罚，其意识载体已流放至 ‘不周山’子系统……”
“……原集团执行总裁杨柯，多年来为集团及新灵境系统殚精竭虑，因长期超负荷工作，且突闻夫人遇害之噩耗，精神遭受重创，不幸于办公室内突发性意识崩溃，最终选择极端方式离世……集团对其逝世表示深切哀悼，并追授其‘终身贡献奖章’，以表彰其毕生奉献……”
姜流虚弱地看着新闻，嘴角扯出一丝苦涩的了然。
他完全明白了。卡尔成了那只完美的替罪羊，背负了所有的、甚至更多的罪恶。
而杨柯，则被粉饰成了一个悲情的、为工作鞠躬尽瘁的英雄。
他绝对不能站在集团的对立面上，他代表着集团的颜面，哪怕他最后用生命狠狠扇了集团一记耳光，集团也要咽下这口气，并把他打扮成自己人。 真相，在需要的时候，总是第一个被牺牲的。
紧接着，屏幕下方滚过一条新的权限变更通知，字体虽小，却意义重大。
“……鉴于近期事件，为加强数据安全与透明度，经集团董事会决议，数据中心最高管理权限即日起由新任研究院院长刘敏忠、拯救者团队统帅姜浪、及特别事务总监、集团执行总裁李健，三人共同监管。所有核心数据调用需三人共同授权，方可执行……”
看到这条消息，姜流苍白的脸上终于浮现出一丝极淡的、却真实的笑意。
他明白了唐宇的布局，以及父亲与复古社区的骨干，一直在争取的是什么。
因为杨柯的决绝赴死和卡尔的彻底背叛，集团失去了独占数据中心的绝对理由。
在唐宇的力争下，数据中心的核心权限，终于从杨柯和卡尔的手中，部分回归到了基地与研究院的可信之人手中。
“李老师？他什么时候变成集团的人了？还取代了杨柯的位置……” 姜流思忖着。有时候立场的转变，比春风秋雨来的更快，让人难以理解。
这是一场研究院与基地的惨胜，付出了诸多生命的代价，但终于为他们争取到了一个至关重要的支点，一个能够调查真相、保护残留意识、甚至可能反击的支点。
窗外的姜浪也看到了这条通知，他与病房内的弟弟目光隔窗交汇，无需言语，便已明了彼此的决心。
杨柯的死留下了一片冰冷的余烬，但在这被强行定调的灰烬之下，新的火种已被悄然埋下。一场围绕真相、权力与人类未来方向的更激烈博弈，拥有了全新的战场。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