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芸的“口舌生锈”像一颗投入死水潭的石头,在“能量稳定示范区”内激起的涟漪短暂而诡异。
恐惧并未引发混乱,反而催生出一种更极致,近乎病态的“自我规训”。居民们说话前会下意识地斟酌字句,眼神交流中充满了小心翼翼的审视。
社区活动变成了照本宣科的“正能量宣言会”,空气中弥漫着一种令人窒息,虚伪的和谐。
“锈识学会”的权力借此进一步巩固。他们将这次审判美化为“系统对噪音的自我净化”,并顺势推出了更详细的《言行合规指南》和“社区情绪网格化管理”,将每个楼栋,甚至每个家庭都纳入监控和评分体系。
得分高的家庭能获得“能量配额”奖励,比如优先使用社区净化设备,而得分低的则会受到“重点关怀”和“行为矫正”。
一种基于恐惧精细到毛孔的新型控制,在这片“稳定”的土地上悄然成型。
然而,能量网络的“优化”并未止步于对成年人的规训。它的触角,开始伸向更柔软、也更关乎未来的领域——孩童。
新的审判,在一个看似最不可能的地方降临,示范区内部的“未来之星”幼儿园。
这里是精英们寄予厚望的下一代接受“适应性教育”的摇篮,孩子们从小就被灌输“能量和谐”和“秩序至上”的理念。
目标也并非教师或管理人员,而是一个名叫王梓轩的五岁男孩。他活泼好动,好奇心强,是班上典型的“问题儿童”
总是提出一些“不合时宜”的问题,喜欢拆解玩具探究内部结构,偶尔还会因为抢玩具和其他孩子发生争执。
在幼儿园标准化的评估体系里,他的“能量稳定性”和“规则适应性”评分一直偏低。
卷宗流淌出的“罪孽”,在成人眼中或许微不足道,却触动了那张网络最敏感的“弦”
王梓轩偷偷把午餐里的西兰花藏在口袋里,因为他不喜欢那个味道。他在集体午睡时偷偷睁眼,观察窗外一只试图在锈蚀的栏杆上筑巢却失败的麻雀。
他因为同桌女孩抢走了他刚搭好的积木城堡,生气地推了她一下,导致女孩摔倒哭泣但并未受伤。
他将老师分发,要求统一涂成“和谐色”一种暗淡的灰绿色的太阳,偷偷用红色蜡笔涂了一个小角。
最终定格的画面:“王梓轩被老师单独叫到一边,进行“行为矫正”。
他低着头,小脸上满是困惑和委屈,而老师正严肃地指着墙上那幅所有孩子画色彩、形状都一模一样的“标准太阳”。
【罪:天性未泯,灵光躁动】
【刑:蒙尘】
审判发生在一个阳光透过锈色天空后显得异常昏黄明媚的下午,孩子们正在游乐区进行“结构化自由活动”,一切都按照预设的流程进行,井然有序和缺乏生气。
突然,游乐区那个用于播放“舒缓能量音乐”的音响,以及老师们随身携带的通讯器,同时发出一阵刺耳的,高频的电流噪音。
紧接着,所有设备屏幕变黑,浮现出那个冰冷的“判”字。
【判:王梓轩】
【罪:天性未泯,灵光躁动】
【刑:蒙尘】
恐慌在老师和少数能看懂字的家长中瞬间爆发,孩子们则茫然无措,有些被吓得哭了起来。
直播视角切入,聚焦在那个还不知道发生了什么,只是被突然的噪音和大人们的反应吓到的小男孩身上。
没有苍白的手,没有直接的物理伤害。
但王梓轩周围的光线,仿佛突然黯淡了下去。一股无形且带着锈蚀气息的力量,如同粘稠的灰雾,缓缓笼罩了他。
他感到一种难以言喻的疲惫和麻木,原本闪烁着好奇光芒的大眼睛,迅速失去了神采,变得空洞和呆滞。
他不再对身边色彩鲜艳,尽管是暗淡的和谐色的玩具感兴趣,也不再关注其他哭闹的孩子。
他只是呆呆地站在原地,低着头,看着自己脚下那片颜色似乎格外深沉的塑胶地面。
他体内那股活泼的、充满探索欲的“灵光”,正在被那股力量强行压制和覆盖,如同珍贵的金属被抛入泥沼,迅速蒙上一层厚厚的隔绝生机的锈尘。
“蒙尘……”并非剥夺生命,而是剥夺其最宝贵的可能性与生命力,让一个鲜活灵动的孩童,提前变成一个麻木、顺从和缺乏自我意识的“标准化产品”。
老师试图去拉他,却发现他的小手冰凉而绵软,没有任何回应。
直播镜头记录下了这令人心碎的一幕:“一个原本生机勃勃的孩子,在几分钟内,如同被抽走了灵魂,变成了一具只会呼吸,空洞的躯壳。
他的未来,他的独特性,他所有未被书写的可能,都在这一刻被强行“蒙”上了一层再也无法擦拭的“尘”。
直播信号消失,幼儿园陷入了彻底的混乱和绝望。
“锈识学会”的反应迅速而冷酷。他们宣布王梓轩为“高敏感不适应个体”,将其带离幼儿园,送往专门的“适应性矫正中心”进行“观察和引导”。
同时,他们借此机会,在幼儿园推行更加严格的行为规范和“情绪平抑”课程,要求所有孩子进一步压抑“不必要的”情感表达和好奇心。
讽刺的是,幼儿园的“整体能量稳定指数”在王梓轩被带走后,竟然达到了开园以来的最高值。
孩子们的“服从度”和“纪律性”显著提升,他们不再吵闹,不再提问,只是安静地,机械地完成老师指令的一切。
他们成了真正,“稳定”和符合网络需求的……预备零件。
周锐通过残存的渠道得知了这一切,他坐在黑暗的办公室里,久久无言。
窗外,是那片被“优化”过的,死气沉沉的示范区夜景。
他想起了自己早已疏远的女儿,想起了她小时候那同样充满好奇和活力的眼神,一股冰冷和近乎实质的愤怒和悲哀,几乎要将他撕裂。
审判罪孽,他尚可理解,“但审判一个孩子的天性?扼杀未来的无限可能?”
这已经超越了任何意义上的“正义”或“净化”。
这纯粹是……对生命本身的亵渎,小刘和秦倩也陷入了长久的沉默。
能量拓扑图上,幼儿园区域的那个节点,在审判后散发出一种格外“稳定”,却也格外“死寂”的光芒。
“它在修剪……生命的枝丫……”秦倩的声音带着哽咽,“只留下那些……最‘规整’,最‘顺从’的。”
“它在为它的‘新世界’,批量生产……合格的‘居民’。”小刘补充道,语气中充满了绝望。
周锐缓缓抬起头,目光似乎穿透了墙壁,望向了城市某个未知的方向。
那个“园丁”,那个隐藏在幕后的存在,它想要的,究竟是一个被“净化”的世界,还是一个……被彻底驯化的世界?
而当摇篮里的歌声都变成统一,压抑的调子,当新生的嫩芽都被强行修剪成相同的形状,这样的世界,即便没有锈蚀的痕迹,又与坟墓何异?
他握紧了拳头,指甲深深陷入掌心,渗出血丝,那痛感让他保持着最后的清醒。
他不能再只是看着了,必须做点什么,哪怕……是飞蛾扑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