通道并非通往出口，而是螺旋向下，深入更冰冷和更古老的岩层。
诺斯的速度极快，凯被他拖着，在黑暗中颠簸，只觉得周围的空气温度在明显下降。
湿气加重，空气中开始弥漫一种混合着泥土，霉菌和某种……防腐药剂的气味。
“代行者”那令人灵魂冻结的“注视感”被迅速隔绝在后，并非距离原因，更像是进入了一个被特殊力场屏蔽的区域。连那种无处不在，属于神明规则的压抑感都淡薄了许多。
终于，诺斯停了下来。前方是一扇巨大锈迹斑斑的圆形金属阀门，像是旧时代银行金库的大门。
但上面蚀刻着并非人类文字的奇异符号，中心有一个需要双手旋转的舵轮。阀门周围是粗糙开凿的岩石壁，上面安装着一个不起眼，镜头如同复眼般的扫描器。
诺斯将之前从雷索那里得到，那枚带有红色闪电标记的黑色数据存储单元，放在了扫描器前。
一道幽蓝色的光线扫过存储单元，几秒钟的寂静后，阀门内部传来沉重的机括转动声。
巨大的舵轮自动缓缓旋转，伴随着泄压的嘶嘶声，厚重的阀门向内开启了一道仅容一人通过的缝隙。
门后透出的光，是一种稳定偏冷色调的白色照明光。
诺斯没有丝毫犹豫，迈步而入，凯犹豫了一下，也赶紧跟了进去。
门在身后沉重地关闭，将外界的一切彻底隔绝，少年抬起头，被眼前的景象震撼得忘记了呼吸。
这并非他想象中阴暗潮湿的洞穴，而是一个极其广阔的地下空间，穹顶高远，由粗壮的钢铁支架支撑，上面布满了管道和线缆。
空间内，井然有序地排列着无数高大的金属架子，如同图书馆的书架。但上面放置的并非书籍，而是各式各样的……“遗物”。
有锈蚀的武器和盔甲碎片，有破损的电子设备残骸，有封装在透明容器里，形态奇异的生物组织样本，甚至还有一些被小心固定在支架上。
散发着微弱能量波动的奇异晶体或金属碎片，“一些穿着灰色或褐色制服，戴着防护面具的人。”
如同工蚁般沉默地在架子间移动，使用各种仪器记录、分类或者进行着小心翼翼的清理和维护。
这里没有“沉渊”的混乱与疯狂，也没有地上废墟的死寂与绝望，这里只有一种冰冷近乎偏执的……秩序感，一种对“过去”进行系统性整理和封存的沉重氛围。
这里是“掘墓人”的基地，一个致力于挖掘保存和研究旧世界毁灭真相，以及对抗神明规则的组织。
一个身影朝着他们走来，他同样穿着灰色的制服，但没有戴面具，露出一张饱经风霜布满皱纹但眼神异常锐利和清澈的脸，看起来大约五六十岁。
他的步伐稳健，目光先是扫过凯和他怀里的娃娃，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审视，最后落在了诺斯身上，那眼神变得无比凝重和……探究。
“我是洛法，这里的负责人之一。”老人的声音平稳而有力，带着长期发号施令形成的威严。
“雷索传来的最高优先级信号指引你们来到这里，他赌上了自己的信誉……”他的目光紧紧盯着诺斯，“你就是那个引发了‘代行者’逻辑紊乱，并且接触过‘神骸’碎片的人？”
“数据接触已完成，‘代行者’的应激反应已记录。”诺斯的回答避开了洛法法问题中的身份认定，直接陈述事实，语气平淡得像在汇报工作。
“雷索的交易物品在此……”他将那枚黑色存储单元递了过去。
洛法接过存储单元，手指微微用力，显示出他内心的不平静。
他没有立刻查看，而是继续问道：“你如何做到的？‘神骸’的污染连我们最先进的隔离设备都无法完全屏蔽，而‘代行者’……那是规则的执行者，理论上不存在被常规手段干扰的可能。”
“理论建立在已知规则之上。”诺斯的目光扫过周围那些被精心保存的遗物，如同在看一堆过时的标本。
“而‘神骸’本身，代表着一套被覆写被污染的旧规则，以无序冲击有序，以被否定的‘错误’侵入绝对的‘正确’，仅此而已。”
他的解释简单直接，却让洛法瞳孔骤缩。这背后涉及到的层面，远远超出了普通幸存者，甚至超出了“掘墓人”大部分研究的范畴。这需要对“规则”本身有着近乎本质的理解。
“你……不是普通的人类幸存者……”洛法沉声道，这不是疑问，而是断定。
诺斯没有承认，也没有否认，只是反问道：“你们收集这些‘遗物’，是为了寻找对抗神明的方法？”
“是为了理解……”洛法纠正道，他转身，示意诺斯跟上，带着他们穿过一排排高大的货架，“理解我们为何会坠落，理解‘它们’究竟是什么，以及……寻找可能存在的，哪怕一丝渺茫的……‘错误’……”他用了和诺斯类似的词。
他停在一个独立的展柜前，里面放置着一块焦黑，似乎是从某种巨大结构上断裂下来的金属板，上面残留着模糊的编码和一行被刻意突出显示的文字：
警告：协议七……不可逆……最终守夜人已激活……”
“旧时代全球防御网络的最后碎片。”阿尔法指着那行字，“‘最终守夜人’，我们相信那是旧人类对抗‘它们’的最后手段，但激活它的‘协议七’是什么，它是否成功启动，又为何失败……这些都是谜团。”
他又指向另一个展柜，里面是一小片如同黑曜石般光滑的碎片，表面天然形成着不断变幻，类似神经网络的银色纹路。
“这是我们在一个重度污染区边缘找到的，疑似更高阶‘神骸’的碎片，它散发的波动能干扰低阶‘清道夫’的感知，但我们无法解析它。”
阿尔法看向诺斯，眼神灼热：“你拥有我们不具备的……‘解读’能力，诺斯先生，或许我们可以进行更深度的合作。
你帮助我们解析这些关键遗物，我们为你提供庇护、资源，以及我们数百年来收集的所有关于神明和旧世界的情报。”
这是一个极具诱惑力的提议，对于任何想要对抗神明或者仅仅是想活下去并了解真相的人来说，都是如此。
诺斯沉默着，他的目光掠过那块焦黑金属板，又扫过那片黑曜石般的碎片，最后落在阿尔法充满期待的脸上。
整个基地的“掘墓人”似乎都放缓了手中的工作，无形的注意力聚焦于此。
凯屏住呼吸，等待着诺斯的回答。加入一个强大的组织，获得庇护，这似乎是绝境中最好的选择。
然而，诺斯开口，声音依旧是他那特有的没有任何起伏的冰冷：
“合作，意味着目标共享，行动协调。而我的观测，不需要同伴，也不需要既定的路径。”
他拒绝了，“你们的收藏品，是凝固的历史。而我所追寻的，是流动的‘现在’，是规则被打破瞬间产生的‘变量’。”
他微微歪头，看着阿尔法眼中闪过的错愕与失望，如同观察一个有趣的反应。
“不过，”他话锋一转，目光再次投向那片黑曜石碎片，“作为你们提供临时通道和信息的回报，我可以为你们解析那件物品。仅此一次。”
他的态度明确而残酷：“他视“掘墓人”为一个有价值的信息源，一个临时的工具，而非盟友。他不会受任何约束，他的道路，永远独行。”
阿尔法脸上的失望渐渐化为一种深沉的无奈和一丝了然。
他明白了，眼前这个“存在”，其思维模式与逻辑，与他们完全不同。
“我明白了……”阿尔法深吸一口气，恢复了冷静，“一次解析，换取我们的人情和未来的信息通道，很公平……”
他示意工作人员取来那片黑曜石碎片。
诺斯走上前，如同在数据中心接触神骸碎片时一样，伸出手指，轻轻点向那片光滑的表面。
凯站在一旁，看着诺斯那冷漠的侧影，又看看周围那些承载着沉重历史的遗物，心中涌起一股巨大的茫然。
即使在这对抗神明的最后堡垒中，诺斯，依旧是一个格格不入且冰冷的……观测者。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