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扫兴的是二次上桩的那些人,戏没看着,还将肚子熬坏了。还好土鳖虫又上货了。一抢而空。期间鸦胆子看生意火爆,便实行捆绑销售,一串糖葫芦搭配一包膏药。客官们一手将糖葫芦往嘴里送,另一手将膏药扔了。决明子负责捡。膏药是治痔疮用的,但武林高手个个有头有脸,哪有可能会在众目睽睽之下买?
崔花雨也捧场了,暗中眼神问好。水云阔找到她:
“小侄云阔向姑姑请安了。”
“十三宫子客气了。”
“小侄有位大兄弟想跟姑姑交朋友。”
“改天吧,姑姑忙。”
“姑姑尽管忙……小侄留下来做卫生。”
不管称呼姑姑对不对,反正好不容易有个能帮忙干活的晚辈,“扫把在门板后面。”崔花雨一笑谢过,径直拉着寻梅回屋。
水云阔凑近水雪连:“说改天。”
“你做卫生去吧,让我一个人静静。”水雪连最没趣,既不舍得人走,又没胆搭讪,看他那样子很想找个人揍。
去吧,跟前就有一个。跟前的许岢还在可怜巴巴地看着他。但再怎么着也不能打邻居。俗话怎么说来着?亲帮亲,邻帮邻,团结友爱一条心。应该就是因为这样,再或者就是想调节一下“失恋”的心情,他问:“需要帮忙吗?”
许岢忙不迭点头。水云阔却说:
“等等。你哥欠我一揍,今儿我哥再救你,你又欠我一情。丑话说在前面,你的情可以不还,但你哥不能不揍。”
“我哥几时欠你一揍了?”许岢傻了。
“他绊了我哥一脚。”水云阔也没好意思说帮心上人出气。
“你还真是我的好弟弟。”跟美女较劲,大失气度,气得水雪连先褒后贬:“小人得志。”
“我是小人,你是大人。”见色忘义?水云阔马上反击,“大人有种别再跟着小人走,我们四季歌人小志不短。我让你迷路。”
“还四季歌呢,不就一破乞丐吗?哪天我将你这破事捅出去,看爹爹娘娘哥哥姐姐妹妹们不收拾死你?”
“人人都晓得咱俩关系铁打一块,我叛变了,也少不了你的份儿——你作为哥哥,就是你怂恿的。捅去吧。”
“你还真是个小人,好阴险的布局。”
“服了就好,英雄救美去吧。”
应该是常常闹,哥俩的感情瞬间晴转阴。水雪连本就憋着一口气,闹不过水云阔又憋了一口,可能就是用憋这两口气的那一股劲儿,一把就将杨它甩上肩,咔咔咔,骨头好像又断了几根。
许岢自然不知道什么邻不邻居的,以为是天上掉下来的热心肠呢,扶着大哥的屁股跟人跑了。水雪连就是她一见钟情的好男人,看她慌张却又轻快的脚步,肯定有九百九十九头小鹿在小心脏里跳舞。
做不来卫生,扫把的操控难度比剑高。水云阔扔掉扫把跑了。
老海鸥们又飞回了梅花码头。
有一只停留梅花听宇的楼顶,脚下正好是木香沉的房间。它漫了几步,应当是受不了从瓦片蒸发上来的沉重气息,又展翅飞向大海,停泊在一艘被海盗抢过的废船上。废船东西游荡。
塔拉的针灸术暂时抑制住了魔根之气。但木香沉仍然无力睁眼,或许是想把有限的力气都用在言语上,他说:
“我很庆幸能为梅花听宇而死,好歹有个名分。”
塔拉号住他的脉不动,凝神感受。其其格说:
“这就是奴婢我眼睁睁看着自己的主人让别人百般欺负而‘无动于衷’的理由。这世上哪有胜利者死去的道理?”
“我就是胜利者,我只是没骄傲起来而已。”
“主人没有‘骄傲’这情绪。”其其格凄婉一笑,“主人没有一样拿得出手的情绪。”
木香沉沉默。塔拉问:
“经此一役,主人还有遗憾吗?”
木香沉许久才开口:“为人子女,不应该活在云里雾里。我想见娘亲一面,她有义务说点什么。”
“为了自己而见,还是为了弟弟妹妹而见?”
木香沉沉默。塔拉又问:
“见了之后就没遗憾了吗?”
“当然有遗憾。”木香沉又是许久才开口,“但哪个人不是带着遗憾走呢?没遗憾反而是一种遗憾。”
“事已至此,主人可以谈谈自己究竟为了什么而撑到今天?”
“为了赴约。但我毫不在意密室,只为见弟弟妹妹一面……不过现在改变主意了,不见了。身为长兄,没能好好保护他们,我没脸见。幸好没见着。一切都是最好的安排。”
“主人太封闭了,或者说太冷傲了,倘若您不耻下问一些,我们可以共同解决很多问题。”
“我欠你们太多了,欠长生天太多了。有句话一直想说,我生长于海边,下意识里总是想找到一片水域,以从容地死去,这也是当年我来到乌桓湖的原因,而你们将之当作缘。对不起。”
“这恰恰就是缘,你与长生天神的缘因水而起。”
“这些年我没能为长生天做出任何一点贡献,反而长生天神对我眷顾有加,在我已然沦为行尸走肉之后,依旧给了我能够挺身为梅花听宇一战的机会。塔拉医生,您既然懂我,就别再勉强我了。您的勉强,我会当作是长生天神对我的不原谅,所有长生天门徒对我的不原谅。”
长生天人皆起身鞠躬:“属下不敢。”
塔拉医生说:“是主人让所有长生天门徒看到了希望。‘希望’是一种最伟大的力量。所以您为长生天做出了最伟大的贡献。要知道没有主人的长生天,就像是一条干涸的河流,属下们作为沿河的花草树木,活得毫无生气。”
“您太抬举我了。您说的是信仰的力量,与我毫无干系。长生天神一定会为长生天找到更合格的主人。我撑不下去了。明知时日不多,您不应再做无用功,不应让我再受病痛煎熬。”
“只要主人有一口气在,我作为一名医生,定当恪尽职守。主人要求属下不勉强您,您也不能勉强属下。但因情况特殊,咱不妨暂且搁置主仆关系,以医患关系做一个约定:合作半年。半年而已。即使输了,您也完全可以将所作的努力当做是弥补对长生天的缺憾。”
木香沉再一次陷入长考。屋顶发出轻微的声响。再仔细一听,便知道那海鸥又回来了。也许它见过梅花听宇里的孩子们的童年。要不然就是在向宝贵的生命致敬。塔拉说:
“主人不应该浪费时间。”
“在此之前,我想解决几件事。”
“主人请。”
木香沉睁开了血红的眼睛,并找到崔花雨:“四妹,帮哥告诉留春霞,我正式宣布取消婚约。”
“四妹记下了。”崔花雨的声音比海鸥的脚步还轻。
木香沉又说:“格格听令。”
“奴婢在。”
“即日起,你便是乌桓阙的下一任主人。至于能否接掌长生天,由风夫人以及塔拉医生等前辈依照本门门规进行考核。”
“奴婢不才,奴婢不敢。”其其格惶然下跪。
木香沉口气微愠:“违背主人之意,便是对长生天神的不敬。”
其其格进退两难。塔拉说:
“遵主人命,接刀。”
“谢主人恩赐,奴婢将以毕生之力保护长生天刀周全。”其其格三叩首。经木香沉示意,塔拉代为授刀。
接着,木香沉迟滞的眼光找到了寻梅:“小孃。”
“沉儿……”寻梅强忍眼泪。
“您才是这个家的根。”
闻言,寻梅登时崩溃,投身雄落怀抱。木香沉又说:
“只不过梅花听宇不值得我们再为之付出了。放弃它吧,我们都是无辜者,不该再遭受它的摧残。小孃也该有属于自己的生活了。我说的家,是过去,更是未来。”
“就听沉儿的,小孃定向弟弟妹妹转达大哥之托。”
“原谅沉儿无力跪谢小孃。”
雄落的眼睛突然暴睁,像两颗剥了壳的鹌鹑蛋,原来是寻梅的指甲嵌入了他的肉。塔拉对他说:
“适当放点儿血有助于新陈代谢。”
雄落忍痛说:“您也常常放吗?”
塔拉点了点头,随即转向崔花雨:“我们原本以为梅花听宇的存在也是一种信仰,然而它饱含世事阴暗。不必留恋。”
紧接着又对木香沉说:“主人明世间事,却不明己心。”
木香沉沉默。塔拉又说:
“合作愉快。在接下来的半年里,如若主人得以打开心结,即使就此撒手人寰,也比那些碌碌无为的长命百岁来得惬意。”
木香沉苦笑:“塔拉医生硬是要我遭受万蚁噬心的痛。”
“主人怕痛吗?我最担心的就是主人感觉不到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