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良的声音平静得可怕。
在这片天崩地裂,万物归虚的末日景象中,他的背影如同一座亘古不变的山。
那件被乱流撕扯得破破烂烂的黑袍,此刻却透着一股前所未有的庄严。
我低头看着手心里的铜钱。
它冰冷、沉重,上面沾染着酒气、血腥气,还有南良身上那股独有的,陈年老木混合着冥府尘土的味道。
此刻,这枚陪伴了他不知多少岁月的铜钱,正微微发烫。
表面的那些模糊不清的古老纹路,开始散发出肉眼可见,璀璨却不刺眼的光。
“你小子有句话说对了。”南良的声音再次响起,带着一丝自嘲的笑意。
“这家伙,也只是个需要被‘赎梦’的求助者。”
“只不过,他的噩梦太大了,大到需要把整个世界都给赔进去。”
他缓缓转过身,第一次,用一种无比复杂的眼神看着我。
那眼神里有欣慰,有不舍,有如释重负,还有一丝被我唤醒的,属于“人”的温情。
“我守了这么多年,也该换个活法了。”
他说着,伸出两根手指,不是点向我,也不是点向崩溃的阁主,而是轻轻点在了那枚我握在手心的铜钱上。
“这东西,叫‘镇界钱’,是冥府还没成立那会儿,一个老朋友送的!用途只有一个……”
他的指尖光芒大盛,一股磅礴到我无法理解,远超他之前展现过的任何一次的力量,尽数灌注到铜钱之中。
“封印。”
铜钱在我掌心剧烈地震动起来,那光不再是璀璨,而是化作了一种仿佛能镇压世间万物的“理”。
它不再是一枚钱,而是一个概念,一个法则的具现化。
“老子这辈子,打打杀杀,怼天怼地,从没干过什么正经事。”
南良的身体,从脚下开始,正一点点变得透明。
他的力量,他的存在,甚至他作为“南良”这个个体的所有印记,都在毫无保留地注入那枚铜钱。
“今天,就当一回英雄。”
他笑了,笑得肆意而张扬,和他平日里那副懒散的醉鬼模样判若两人。
我张了张嘴,喉咙里像是堵了一团烧红的炭,一个字都说不出来。
我想让他停下,我想告诉他我们还有别的办法,可我知道,没有了。
这是唯一的机会,也是最后的时刻。
“拿着它!”
南良的声音开始变得飘忽,他的半个身子已经融入了光芒之中。
“去找那个把你推进这浑水的家伙,告诉他,南良的账,记下了!等老子休假回来,再跟他一笔一笔地算。”
他说的,是那个把我变成赎梦者的,更上层的存在。
我死死地攥着那枚镇界钱,灼热的温度几乎要将我的手掌烧焦。
眼泪不受控制地涌了出来,又在瞬间被周围狂暴的力量蒸发。
“哭什么哭!没出息!”
南良最后瞪了我一眼,那眼神依旧凶狠,却再也没有了半分煞气。
“记住,赎梦者不是救世主。”
“你救不了所有人,也改变不了所有事,你只要在你路过的时候,顺手扶一把,别让他们摔得太惨,就够了。”
“还有……”他的身影已经变得极其黯淡,仿佛风中残烛。
“别他妈学我,活得像个混蛋。”
话音落下的瞬间,他整个人,彻底化作一道流光,没入了镇界钱之中。
我手中的铜钱瞬间挣脱了我的掌握,冲天而起。
它悬浮在崩溃的空间正中心,爆发出无量光。
那光化作一道巨大的,布满了我从未见过的古老符文的封印枷锁。
这枷锁并非攻向阁主,也不是要修补这个世界,而是以一种绝对蛮横的姿态,强行锁定了这片正在崩溃的空间核心。
而那其中包括南良拼尽所有才勉强困住的混沌孽根,我现在才反应过来,面前的南良不过是本体分离出的一缕残魂。
无数条由光构成的锁链,从铜钱中射出,洞穿了扭曲的时间,钉住了混乱的空间。
它们像缝合伤口的针线,将整个空间。
连同里面那个已经失去意识,正在与整个空间一同湮灭的阁主,硬生生地从现实与梦境的夹缝中剥离、压缩、固化。
天不再塌,地不再陷。
狂暴的乱流被定格,疯狂的因果反噬被冻结,混沌孽根也静止不动。
整个世界,仿佛变成了一副巨大的琥珀,而南良,就是制造这枚琥珀的,那滴燃烧了自己全部生命的树脂。
封印完成的刹那,所有的光,所有的声音,都消失了。
那枚镇界钱完成了它的使命,光芒散尽,重新变回那副古旧的模样,叮当一声,掉落在我脚边。
周围是死一般的寂静。
我缓缓地弯下腰,捡起了铜钱,上面还残留着一丝余温。
我抬起头,环顾四周。
那个曾经代表着绝对秩序,后来又化作毁灭地狱的“天元”空间,已经变成了一座巨大的,静默的坟墓。
它被永久地封禁在了因果的裂隙之中,再也不会对现实世界产生任何影响。
可是,我的世界里,却再也没有了那个骂骂咧咧,浑身酒气,却总会在最危险的时候,挡在我身前的身影。
我握着那枚铜钱,站在一片虚无的死寂之中,前所未有的孤独,如潮水般将我淹没。
死寂!绝对的死寂。
南良化作流光,冲入那枚铜钱,再由铜钱化作贯穿天地的封印枷锁。
整个过程快到极致,也决绝到极致。
当一切尘埃落定,狂暴的能量被凝固,扭曲的时空被定格,世界变成了一座巨大的,沉默的琥珀。
我站在琥珀的中央,像一只被困在千万年前树脂里的蚊蚋,渺小,且无足轻重。
逆命阁覆灭了。
那个搅动风云,试图以众生为棋盘重塑天命的阁主,连同他那疯狂的造物,都被封死在了这片永恒的静止里。
就连不可一世的混沌孽根也被彻底封印。
我赢了。
这个念头在脑海中浮现,却带来不了一丝一毫的喜悦,反而像一根冰冷的针,刺穿了我的心脏,然后从胸口透出,带走了身体里最后一点温度。
我低头,看着自己的手,那只手还维持着向前伸出的姿态,仿佛想要抓住什么,但掌心空空如也。
南良……
我张了张嘴,却发不出任何声音。
喉咙里像是被灌满了铅,每一个字都重若千钧,死死地坠在声带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