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不对……”
他发出的不再是那种高高在上,如同神明宣判的威严之音。
那是一种混杂着极度困惑、愤怒与痛苦的混乱嘶鸣。
声音不再来自某个固定的方向,而是从这个空间的每一寸角落里挤压出来,像是整个世界都在发出痛苦的呻吟。
“悖论!你是悖论!”他嘶吼着,目标却不是我,而是他自己。
“仁慈导致毁灭,拯救带来伤痛!善意是混乱的根源!秩序!绝对的秩序才是唯一的真理!”
他试图用自己坚信的逻辑去覆盖,去删除我种下的“病毒”,可为时已晚。
理解一旦产生,就无法被抹去;共情一旦建立,就无法被根除。
那片冰封的深海瞬间沸腾,支撑着空间的无数因果线,开始疯狂地扭曲抽搐,如同几亿条同时发病的巨蟒。
原本稳定精密的结构发出了不堪重负的崩解声。
我被那股力量从他的噩梦深处猛地弹了出来,重新回到了混沌的核心。
眼前的景象,足以让任何一个心智正常的人瞬间发疯。
我们脚下的“地面”,那些由凝固的因果律构成的黑色晶体,正在寸寸断裂。
裂缝中喷涌出的不是岩浆,而是一种充满恶意的“无”。
任何靠近的东西,无论是能量还是物质,都被它彻底吞噬,连存在的痕迹都被抹去。
头顶的“天空”,那些原本如同星轨般稳定运行的命运丝线,此刻已经乱成一锅粥。
它们疯狂地碰撞、缠绕、断裂,每一根丝线的断裂,都迸发出一团无比恐怖的乱流。
我看到一团乱流扫过不远处的一根巨大石柱,石柱没有爆炸,而是在一瞬间经历了亿万年的风化,直接变成了一捧细腻的尘埃。
另一团乱流则包裹住了一片空间,那片空间里的时间被无限拉长,我甚至能看到空气里的尘埃,以慢到几乎静止的速度在舞蹈。
“臭小子,你他娘的到底对他做了什么!”
一声熟悉的怒骂把我从震惊中拉了回来。
南良高大的身影不知何时已经挡在了我的身前,他那件万年不变的黑袍被乱流吹得猎猎作响。
袍子上那些不起眼的暗纹此刻正散发着幽幽的微光,勉强将最致命的几道冲击挡在外面。
他看起来有些狼狈,嘴角挂着血迹,但眼神却亮得惊人,里面有惊愕,有凝重,还有一丝藏不住的赞许?
“南良!你?你没事了?你回来了?”
“我……我好像把他弄坏了。”
我看着远处那个在风暴中心,时而膨胀成一团扭曲肉块,时而又收缩成一个光点的阁主,有些艰难地说道。
“坏了?你这是把他服务器给搞宕机了!”南良啐了一口血沫。
“这家伙把自己活成了一台只认‘0’和‘1’的机器,你偏偏给他输入了一个‘0.5’,他不死机谁死机!”
他嘴上骂骂咧咧,手上的动作却没停。
他从怀里掏出那个破旧的酒壶,猛灌了一大口,然后将剩下的酒液尽数喷洒在身前。
那些酒液在空中瞬间凝结成一面暗红色的冰墙,几道细小的因果乱流撞在上面,发出“滋滋”的腐蚀声,墙面立刻变得坑坑洼洼。
“撑不了多久。”南良的声音变得异常严肃。
“这鬼地方要塌了,因果律的崩塌,比他妈的黑洞还恐怖,被卷进去,连投胎的机会都没有!”
阁主的嘶吼还在继续,但内容已经变成了毫无意义的音节和混乱的数据流。
他彻底失去了对空间的控制,这个由他一手建立的,囚禁了无数命运的牢笼,正在反过来吞噬它的创造者。
混乱中,我看到了更恐怖的景象。
那些断裂的因果线,在崩解的瞬间,会投射出它们原本所连接的,“未被修正”的命运片段。
我看到一个男人,本来应该在一场车祸中断了双腿,但被阁主“修正”后,他只是擦破了点皮。
此刻,随着因果线断裂,那个男人在自己家里的沙发上,凭空出现了一场“车祸”。
他被一股看不见的力量狠狠撞在墙上,双腿以一个诡异的角度扭曲,发出了凄厉的惨叫。
我看到一个孩子,本该溺死在河里,被“修正”后安然无恙。
此刻,在自家的浴缸里洗澡时,浴缸里的水突然化作一只巨手,将他死死按入水底。
无数个这样的画面,如同病毒弹窗一样,在崩溃的空间里疯狂闪现。
这些被强行压制、扭曲的“厄运”,在束缚被解除的瞬间,以一种更猛烈、更诡异、更不讲道理的方式,疯狂反扑。
这就是逆天改命的代价,不是由干涉者承担,而是由被干涉者加倍偿还。
阁主想要创造一个没有悲剧的世界,最终却亲手制造了一场更大,更荒谬的悲剧。
我的胃里一阵翻江倒海,那不是生理上的恶心,而是灵魂深处涌起的巨大悲悯和无力感。
我想做点什么,却发现自己什么也做不了,我只能眼睁睁地看着这一切发生。
“别看了!守住心神!”南良一把抓住我的肩膀,将我拽到他身后。
“这些都是已经发生,或者正在发生的事,你看了也没用,只会把自己的心给看崩了!”
他的手掌冰冷,传来一股力量。
就在这时,整个空间的崩塌速度猛然加快。
我们脚下的地面彻底消失,化作一个缓缓旋转,通往终极虚无的巨大漩涡。
一股无可抗拒的吸力从漩涡中心传来,拉扯着我们向下坠落。
阁主那混乱的嘶吼也戛然而止,他似乎终于放弃了抵抗,任由自己被那狂暴的风暴撕扯、吞噬。
他的气息在飞速减弱。
但我们,也正在被一同拖向毁灭。
南良死死地盯着那个漩涡中心,眼神里闪过一丝决绝。
他突然松开了我,反手将一样冰冷坚硬的东西塞进了我的手里。
是那枚古旧的铜钱。
“小鬼!”
他头也不回,声音低沉而平静,没有了平日里的戏谑和不耐烦。
“抓紧了!接下来,让你见识见识,什么叫真正的不讲道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