阁主那由无数未来画面组成的巨手,携带着整个宇宙的恶意,向我当头压下。
在那只手中,我看到了自己被千刀万剐,看到南良魂飞魄散,看到人间化为炼狱的全部细节。
任何一个心智正常的生物,在面对这种浓缩了所有恐惧的攻击时,都会瞬间崩溃。
但我没有,我的内心,此刻前所未有的平静。
就像一个找到了正确钥匙的开锁匠,站在一扇布满了无数错误锁孔,狰狞的铁门前。
周围的咆哮和威胁,都成了无关紧要的背景噪音。
我知道该怎么做了。
“没用的!”
我对着那只压顶而来的巨手,或者说,对着巨手背后的阁主,轻轻地说了一句。
阁主愣了一下。
“到了现在,还在故弄玄虚?”他的声音里透出恼怒。
“你看到的那个‘可能’,不过是概率里的一粒微尘!你敢赌吗?”
“你敢放弃所有的力量,放弃你那引以为傲的眼睛,把自己的命,交到我这个‘疯子’的手里吗?你不敢!”
他说的没错。
理智在尖叫,求生的本能在咆哮。
让我闭上眼睛,放弃“窥天”这个唯一的依仗,去相信一个连自己都觉得荒谬,一闪而过的画面,这比自杀还要疯狂。
我只要稍微犹豫一下,只要对那个“悖论”产生一丝怀疑,我的心防就会瞬间被他撕开,重新坠入那无尽的绝望轮回。
我的眼前,闪过南良那张总是骂骂咧咧,却在最后关头选择用身体为我挡住致命一击的脸。
他不是什么走在悬崖峭壁上的苦行僧。
他就是那个嘴比茅坑里的石头还臭,酒壶从不离手,会一边骂我蠢一边又偷偷给我塞保命玩意儿的,我的师父。
他又闪过时念的脸。
那场意外,是我心中永远的痛。
我一直觉得是我连累了她,这份负罪感是我成为赎梦者后,最沉重的枷锁。
我拼命地想要变强,想要看清一切,就是不想再让任何人因我而受到伤害。
可结果呢?
我越是想看清,就陷得越深,我越是想改变,就越是被因果捆绑得越紧。
我以为“窥天”是我的武器,现在才明白,它从一开始,就是敌人递给我的,最甜蜜的毒药。
它让我沉迷于预测“结果”,却忘记了去关心“起因”。
它让我变得越来越像一个冷漠的观察者,而渐渐失去了作为一个“人”的温度。
赎梦者,赎的是梦,更是梦里那个被困住的人。
我一直都在舍本逐末。
“我敢。”
我回答了阁主。
然后,我做了自拥有“阴瞳”以来,最大胆,也最决绝的一个动作。
我,主动地,闭上了我的“阴瞳”。
那是从灵魂深处,切断了与“窥天”能力的所有连接。
就像一个程序员,主动拔掉了连接网络的那根网线。
那片由亿万未来组成的,嘈杂混乱的信息海洋,瞬间消失了。
世界,安静了。
所有的画面,所有的声音,所有的可能性,都如潮水般退去。
取而代代之的,是那片正在崩溃,属于“天元”空间的黑暗。
失重感和撕扯感重新变得清晰。
我“看”不见未来了。
我成了一个瞎子,一个在宇宙终极风暴中,彻底失去了方向感的瞎子。
巨大的恐惧感,如同深海的压力,从四面八方挤压过来。
未知,远比已知的任何一种恐怖未来,都要更加骇人。
但我没有再睁开那只“眼睛”,我只是静静地站着,任由身体被那奇点拉扯。
然后,我将所有的意识,所有的灵觉,全部收束回来,凝聚到了我最初,也是最根本的能力上:赎梦。
当“窥天”的杂音消失后,我作为赎梦者的感知,变得前所未有的敏锐和纯粹。
我“听”到了,不再是那些未来的画面,而是来自周围,最真实的情绪。
我听到了南良的痛苦。
那不再是魔神的咆哮,而是一个被囚禁了千年的灵魂,在混沌的牢笼里发出的,疲惫至极的呻吟。
他累了,真的太累了。
我也听到了阁主的恐惧。
是的!恐惧。
在他的情绪核心,在那层层叠叠的疯狂、偏执、悲悯和绝望之下,藏着一个蜷缩发抖,小小的影子。
那是一个被整个世界背叛后,迷了路的孩子。
他的执念,他的疯狂,他那套看似完美的逻辑闭环,都只是为了保护那个弱小的自己而筑起的高墙。
“天命”,是他为自己的所有痛苦和无力,找到的最终极的借口。
因为承认天命是邪恶的,总比承认自己是无能的,要容易得多。
在这一刻,他对我而言,不再是那个高高在上,布下惊天大局的逆命阁阁主。
他只是一个需要被“赎梦”的求助者。
他的“天元”空间,就是他最深沉,最绝望的噩梦。
我不再犹豫,循着那丝最核心的恐惧,迈出了脚步。
在这片连空间概念都已模糊的混沌中,我朝着阁主的方向,或者说,朝着那个噩梦的“梦眼”,一步步走去。
我的步伐很慢,很轻,就像一个潜入梦境的赎梦者,生怕惊醒了梦的主人。
每一步,我都在燃烧自己的灵魂。
但这一次,不是为了战斗,而是为了“共情”。
我将自己的感知彻底打开,去接收他那如山如海的痛苦。
去理解他每一次被因果反噬时的绝望,去体会他眼睁睁看着自己所有善意都结出恶果时的疯魔。
我的额头上,那道代表“干涉因果”的阴损印记,开始发烫。
但不再是冰冷的诅咒,而是一种温润,类似于体温的感觉。
它在发光,光芒不大,在这片足以吞噬一切的黑暗中,渺小得如同风中残烛。
但它,是这里唯一的光。
我终于走到了他的面前。
我看不清他的样子,但我能“感觉”到他,他就站在那里,浑身僵硬,像一座被恐惧冻结的冰雕。
他没有攻击我,因为我此刻的状态,已经完全超出了他的理解范畴。
一个放弃了所有武器,主动走进风暴中心的人,他不知道该如何应对。
我缓缓地,伸出了我的手。
我的手穿过了层层扭曲的空间,穿过了他护体的狂暴能量,没有受到任何阻碍。
因为我的手上,没有半分敌意。
最终,我的指尖,轻轻温柔地,触碰到了他的胸口。
那里,是他的心,也是他整个噩梦的源头。
“别怕。”
我用尽了所有的力气,将我作为赎梦者的全部意念,汇聚成了这两个字,传递了过去。
“我不是来打败你的。”
“我是来……带你回家的。”
在我触碰到他的瞬间,整个“天元”空间的崩溃,猛地一滞。
而我,则被一股无可抗拒的力量,狠狠地拖进了他那片由无尽痛苦与绝望构成的,最初的噩梦深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