暴雨停歇,阳光重新刺破云层,将山林洗涤得一片清新。但对于碎石河谷那支侥幸未全军覆没的王国补给队而言,阳光照亮的是满目疮痍和深入骨髓的寒意。货物被劫,人员伤亡,袭击者如同真正的幽灵,在狂风暴雨中来去自如,只留下泥泞中的脚印和几具同伴的尸体,很快也被暴涨的河水冲刷得无影无踪。
幸存的护卫和车夫带着惊魂未定的故事,撤回了最近的边境哨所。他们的描述充满了困惑与渲染:袭击者仿佛与森林融为一体,箭矢来自四面八方,在能见度极低的暴雨中,他们甚至没看清敌人的具体样貌,只记得斧头劈开车辕的巨响,和黑暗中一闪而过的、如同野兽般的眼眸。
“森林幽灵……”
这个名号,最先从一个吓破了胆的车夫口中哆哆嗦嗦地传出,迅速在幸存的士兵和底层民众间发酵、传播。它精准地捕捉了这次袭击的神秘、突兀与难以捉摸。这不再是简单的土匪劫道,而是某种超乎他们理解的存在——山林的愤怒化身,或者……是那些被王国压迫至深之人的怨魂归来。
名号如同长了翅膀,沿着王国的底层脉络悄然扩散。在边境村庄的酒馆里,在往来商队的窃窃私语中,在饱受税吏盘剥的农夫心间,“森林幽灵”的故事被一次次讲述,一次次添油加醋。他们袭击王国补给队,神出鬼没,专在恶劣天气下手,来去如风,不伤无辜(至少传闻如此),只取他们所需。
对于底层民众而言,这更像是一个带着些许快意的传说,一个敢于挑战庞大王国的、神秘的复仇者形象。尽管官方对此嗤之以鼻,斥之为流寇夸大其词,但“森林幽灵”这个名字,已然在阴影中拥有了生命。
而在“曙光”新的、位于悬崖石台的藏身地里,气氛却并非全然乐观。
缴获的物资堆积在干燥的角落,粮食、衣物、工具,甚至还有几瓶从补给队搜刮来的、用于驱寒的劣质朗姆酒。这无疑是他们自石溪村逃亡以来,最“富裕”的时刻。埃里克和老铁脸上带着难以抑制的兴奋,擦拭着新到手的武器,讨论着那场雨中突袭的细节,语气中充满了对“森林幽灵”这个名号的与有荣焉。
奥利弗的身体在充足食物和相对安稳的环境下,恢复得很快,脸上有了血色,咳嗽也几乎消失了。他看着那些物资,眼中充满了感激和对未来的希冀。他甚至开始用那批铁钉和工具,尝试着修理和加固他们这个悬崖据点。
但雷恩和莱西,却显得格外沉默。
雷恩坐在石台边缘,望着脚下云雾缭绕的山谷,手中无意识地摩挲着那枚卡多佐留下的木质令牌。名号的传播,意味着他们不再是无名的逃亡者,他们有了一个标签,一个被王国记录在案的“匪号”。这或许能带来一些隐形的便利,比如让某些小股的巡逻队心生忌惮,但更可能的是,会引来更大力度的关注和更残酷的清剿。王国不会允许一个挑战其权威的“传说”长期存在。
更重要的是,这名号是因卡多佐的情报而起。他们仿佛成了卡多佐手中挥舞的一把刀,刀光闪亮,吸引了所有人的注意,而握刀的人,却依旧隐藏在最深沉的黑暗里。
莱西则在仔细检查每一件缴获的物资,特别是那些衣物和工具,她的动作谨慎得近乎苛刻。
“名声是把双刃剑,”她头也不抬地对走近的雷恩说,声音低沉,“它能恐吓弱者,也会引来真正的猎手。而且……我们依赖卡多佐太深了。”她拿起一件王国制式的羊毛外套,用手指捻着面料,“下一次,他送来的‘礼物’,还会这么无害吗?”
雷恩点了点头,莱西的担忧正是他所想的。与卡多佐的交易如同饮鸩止渴,他们获得了生存下去的资源,却也让自己更深地陷入了对方的棋盘。
“我们需要开辟我们自己的情报来源,”雷恩沉吟道,“不能只靠卡多佐的施舍。而且,湿地的瘟疫……”他看向正在帮忙整理工具的奥利弗,“奥利弗带来的消息,我一直放在心上。王国的行为太反常了。”
就在这时,奥利弗似乎听到了自己的名字,有些局促地走了过来。“雷恩大哥,莱西小姐,我……我有个想法。”他鼓起勇气说道,“我的伤好得差不多了。湿地的路我还记得一些,也许……也许我们可以派人回去看看?不是直接回去,而是靠近封锁线,打听一下消息?或许能找到其他逃出来的人,或者……弄清楚王国到底在掩盖什么。”
奥利弗的话,像一道光,刺破了目前局限于山脉和王国斗争的视野。湿地瘟疫,王国的封锁与焚烧,这背后隐藏的秘密,或许与石溪村的屠杀,与他们正在对抗的这个王国,有着更深层的联系。
雷恩和莱西对视了一眼,都看到了对方眼中的意动。
“森林幽灵”的名号已经打响,他们不能再仅仅满足于袭击补给队,苟延残喘。他们需要信息,需要了解他们面对的究竟是一个怎样的敌人,需要找到除了卡多佐之外的其他可能性。
湿地的呼唤,与眼前因“成名”而带来的危机感交织在一起,指向了一个新的方向。
“我们需要规划一下。”雷恩最终说道,目光从奥利弗期待的脸上,转向远方迷雾笼罩的群山之外,“是时候,将目光放得更远一些了。”
名号已然诞生,但征途,才刚刚开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