满载而归的喜悦,如同被雨水打湿的篝火,在“黑鸦隘口”那片短暂的杀戮场后,迅速熄灭,只余下冰冷的灰烬与刺鼻的烟味。搬运物资的过程仓促而沉默,每个人都绷紧了神经,埃里克更是面色惨白,肩头虽只受了轻伤,但莱西那冰冷的眼神比任何刀刃都让他恐惧。
他们按照预定路线撤退,尽可能抹去痕迹,将骡车驱散,只带走能背负的最有价值的物资——谷物、腌肉、药品、羊毛毯,还有那套修理工具。回到“曙光营地”时,奥利弗望眼欲穿地迎上来,但看到众人凝重的神色和埃里克失魂落魄的样子,欢迎的话语卡在了喉咙里。
食物危机暂时解除,但一种更深的不安开始蔓延。
莱西的判断精准得可怕。就在袭击发生后的第三天下午,负责在营地外围高点警戒的老铁,连滚带爬地冲回谷地,脸上失去了血色。
“狗……狗叫声!”他气喘吁吁,指着隘口的方向,“很多!还有穿灰披风的人!他们……他们在检查我们扔掉的车辙印!”
猎犬!
雷恩的心猛地一沉。王国军并非全是他们之前遇到的、纪律涣散的驻防步兵或运输队护卫。还有专门负责追踪、剿匪的特殊部队,他们配备着训练有素的追踪犬,嗅觉灵敏,耐力惊人,是山林游击者最不愿面对的噩梦。
“收拾必需品!立刻转移!”莱西的声音斩钉截铁,没有任何犹豫。她太了解这些“猎犬”和它们主人的能耐了。
刚刚稳定下来的“曙光营地”瞬间陷入了前所未有的混乱。来不及惋惜那些带不走的、好不容易积累起来的家当,每个人只来得及抓起最重要的武器、食物和御寒物。奥利弗手忙脚乱地将药草塞进皮囊,埃里克则死死抱着那套修理工具,仿佛那是他的赎罪券。
他们前脚刚离开谷地,后脚就听到了清晰的犬吠声逼近,甚至能听到追踪者之间简短的、带着专业冷静的呼喝声。
逃亡开始了。
这不是之前那种有计划的迁徙,而是一场真正的、与死亡赛跑的亡命之旅。追踪犬的吠声如同跗骨之蛆,紧紧咬在身后。莱西带着他们在密林、溪流和嶙峋的乱石滩中穿梭,利用一切可能的手段试图切断气味线索——蹚过冰冷刺骨的溪水,在荆棘丛中强行穿行以留下混乱的气味,甚至冒险穿过一片气味浓烈刺鼻的、某种野兽标记领地的灌木丛。
但王国军的“猎犬”小队显然经验丰富。他们分工明确,有人专门负责引导猎犬,有人占据制高点观察,有人侧翼包抄。他们不像之前的敌人那样盲目冲锋,而是像一张缓缓收拢的、精准而致命的网。
有一次,雷恩回头望去,透过林木的缝隙,清晰地看到了那些“灰披风”。他们行动迅捷而安静,皮甲轻便实用,武器多是利于林间格斗的短剑、手斧和弩箭。他们的眼神冷漠,如同捕猎时的野兽,带着一种职业性的专注。这与屠杀石溪村那些重甲骑兵的狂暴截然不同,却更令人心悸。
“不能直线跑!”莱西在一个三岔路口猛地停下,气息也有些紊乱,“他们预判了我们的方向!分开!雷恩,你带埃里克和奥利弗走左边那条兽径,我和老铁引开他们!”
“不行!”雷恩下意识反对。
“这是命令!”莱西第一次用如此严厉的口吻对雷恩说话,她的眼神不容置疑,“他们是冲着我留下的痕迹来的!分开才有生机!在‘哭泣瀑布’汇合!如果日落前我没到,就不用等了!”
她根本不給雷恩反驳的机会,抓起一把沾着泥污的树叶在身上用力摩擦,然后带着欲言又止的老铁,毫不犹豫地冲向了右侧那条更陡峭、痕迹更明显的山路,并且故意踢翻了一块松动的岩石,制造出清晰的响动。
追踪犬的吠声果然被吸引了过去。
雷恩咬着牙,看了一眼莱西消失的方向,拉起还在发抖的奥利弗和神情恍惚的埃里克,钻入了左侧那条几乎被荒草淹没的狭窄兽径。
接下来的路程,是在恐惧和体力的极限消耗中度过的。他们不敢停歇,拼命奔跑,肺部火辣辣地疼,树枝抽打在脸上也浑然不觉。身后的犬吠声似乎远了一些,但并未完全消失。
直到夕阳西沉,将林间染上一片血色,他们才终于抵达了莱西所说的“哭泣瀑布”——一处位于深山、因为水流常年冲刷岩壁发出呜咽般声响而得名的地方。
瀑布下的水潭边,一片死寂。莱西和老铁没有出现。
雷恩的心沉入了谷底。奥利弗瘫坐在地上,低声啜泣起来。埃里克靠着岩石,眼神空洞。
就在绝望开始吞噬他们时,瀑布后方茂密的藤蔓被掀开,一个熟悉的身影踉跄着走了出来,是满身疲惫、手臂上多了一道新鲜划伤的老铁。
“莱西小姐……她为了挡住追兵,引爆炸了之前设置的落石陷阱……堵住了路。”老铁喘着粗气,脸上带着后怕和敬佩,“她……她让我们先走,说她能脱身。”
夜色彻底笼罩了山林。在“哭泣瀑布”轰鸣的水声中,等待变得无比漫长而煎熬。
直到月上中天,一道纤细而矫健的身影,才如同真正的幽灵般,悄无声息地出现在水潭对岸。她浑身湿透,衣物有多处撕裂,脸上带着擦伤,但眼神依旧锐利,手中紧紧握着她的短刀。
是莱西。
她涉水而过,冰冷的目光扫过安然无恙的三人,没有询问,没有解释,只是淡淡地说了一句:
“追兵暂时甩掉了。但他们记住了我们的味道。”
“猎犬与主人”,第一次让雷恩真切地体会到,与一个庞大、专业且高效的军事机器为敌,是何等的艰难与危险。他们赢得了第一次狩猎,却险些付出了全军覆没的代价。
生存的代价,正在变得越来越高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