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六章：心漪暗生
屋顶的喧嚣散尽，月光如水，流淌在空寂的瓦片上，只余酒香袅袅。
顾临渊是最后一个离开那片屋顶的。他并未立刻施展轻功离去，而是独立于另一处较高的檐角，回望着方才众人相聚的地方，脑海中挥之不去的，是那张素白兰草面具下，清冷又隐含锋芒的眉眼。
“江湖不问来路，明月不照归途……”
他低声重复着“兰五”说出的那句话，胸腔里仿佛被什么东西轻轻撞了一下，震荡开层层涟漪。他出身将门，自幼受的是忠君爱国、克己复礼的教导，人生轨迹清晰如同刻在石板上的铭文——读书，科举，入仕，光耀门楣，辅佐君王。他见过深闺贵女的温婉，也见过江湖女子的泼辣，却从未见过如“兰五”这般复杂的存在。
宫宴之上，她是伶牙俐齿、锋芒毕露的“刁蛮”公主，三言两语化解外交危机，那份机变与胆识，令他惊艳。今夜屋顶，她又是洒脱不羁、洞悉世情的江湖客“兰五”，一句誓言道尽超然物外的气度。这种矛盾的特质，在她身上融合得如此自然，仿佛她本就该同时拥有金枝玉叶的尊贵与江湖儿女的豪情。
更令他心折的，是那份沉稳下的智慧。与“沈大”的插科打诨不同，与“苏四”的天真烂漫也不同，“兰五”的话不多，却总能切中要害。谈及诗词，她见解独到；论及时局，她目光犀利。那份远超年龄的通透与冷静，让顾临渊在欣赏之余，更生出一股难以言喻的探究欲和……保护欲。
是的，保护欲。明知她身份尊贵，身边不乏能人异士，但看着她立于屋顶，衣袂在夜风中翻飞，身影在月光下显得有几分单薄（或许是他的错觉）时，顾临渊心中便不由自主地升起一股想要为她遮风挡雨的冲动。
这份悸动来得突然，却并非无迹可寻。从宫宴上第一次被她吸引，到今夜近距离感受到她的灵魂，那颗名为“沈云昭”的种子，已在他心中悄然扎根。
他深吸一口微凉的夜气，试图平复有些过快的心跳。他是顾临渊，是新科进士，是顾家未来的希望，他深知自己的身份和责任。对一位公主，尤其是一位如此独特、深受帝后宠爱的公主产生超出臣子的情感，并非明智之举。
但情感若能轻易控制，便不叫人心动摇了。
“兰五兄……保重。”他对着空无一人的屋顶，无声地道别，随即转身，身影几个起落，便消失在通往顾府的夜色中。那份初生的、朦胧的好感，被他小心翼翼地珍藏在心底，如同藏起一枚月光下的珍珠，温润而明亮。
与此同时，皇宫深处，姐妹二人的密室。
沈云晦已换下夜行衣，穿着舒适的寝袍，卸去了所有伪装，正毫无形象地趴在柔软的美人榻上，对着正在灯下翻阅暗影阁密报的姐姐抱怨：“阿姐，扮演你可真累人，时时刻刻要端着，笑不露齿，行不摆裙……还是在外面自在。”
沈云昭抬眸，看着妹妹那与在人前判若两人的娇憨模样，眼中闪过一丝宠溺的笑意，放下密报道：“辛苦你了。不过，今日宫宴和今夜屋顶，你都做得很好。”她语气微顿，带着一丝调侃，“尤其是，连我们新科的顾探花，似乎都对我们的公主殿下，格外关注呢。”
沈云晦闻言，立刻从榻上坐起身，摆了摆手，神色恢复了平日的冷静：“顾临渊？他是个君子，也是个人才。父皇母后不也常夸他么？他欣赏的是‘沈云昭’这个身份展现出的东西，而非我本人。”她看得透彻，暗影阁主的身份让她习惯于剥离表象看本质。
沈云昭点了点头，神色稍敛：“顾临渊确是栋梁之材，值得结交，但也需把握分寸。如今京城看似太平，实则暗流汹涌。”她拿起那份密报，指尖点了点上面的内容，“北疆异动频繁，月下阁的渗透比我们预想的更快、更深。萧恒此人，绝非普通商贾。”
听到萧恒的名字，沈云晦眼神微凝：“此人眼神深沉，心思难测。他今晚看似凑巧出现，但我总觉得，他像是在观察什么。”
“月下阁的人，潜入我大靖腹地，所图必然不小。”沈云昭站起身，走到窗边，望着窗外的弦月，声音沉稳，“暗影阁需加紧排查京城内的北凛细作。天机阁那边，也要加强对北凛国内动向，尤其是月下阁和这位萧恒的监视。”
“明白。”沈云晦应道，随即又想起一事，语气轻松了些，“对了阿姐，云辞似乎对鬼市那边的事了如指掌，今晚要不是他暗中相助，我们没那么容易脱身。”
沈云昭转过身，脸上露出一丝真正的暖意：“云辞他……自有他的本事和担当。“她语气中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歉然。
姐妹二人对视一眼，默契地将这个话题略过。她们是帝后最深的秘密，也是最利的刀刃。
“好了，时辰不早，你今日也累了，早些休息。”沈云昭柔声道，“明日还需你去应付那些宗室夫人的赏花宴呢。”
沈云晦哀叹一声，重新倒回榻上：“又是赏花……阿姐，下次换回来，记得给我带点江湖上有趣的小玩意儿补偿我！”
沈云昭失笑：“好，一定。”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