薛兮悦背对着庭院,指甲深深掐进掌心,那刺痛仿佛能稍稍抵消心中翻涌的剧痛。
身后,浸了水的荆条抽在皮肉上的闷响,一声声,都像是砸在她的心上。
顾秋心凄厉的哭喊与求饶,从最初的清晰可闻,到渐渐嘶哑模糊,每一个字都化作利刃,凌迟着她的神智。
为什么?
为什么偏偏是她最信任的贴身侍女,要做出背叛之事?
薛兮悦不敢回头,她怕看见那张从小一起长大的脸庞上布满血污与绝望,怕自己会心软。
可今日之事,若不处置,整个薛府都将不得安宁。
背叛的痛楚和决断后的空虚交织成一张巨网,将她密不透风地包裹。
她只觉得一股浸透了骨髓的寒意,从脚底直冲天灵盖,整个人仿佛坠入了不见天日的冰窟。
“够了。”她终于开口,声音沙哑得不像自己的,“拖出去,从此以后,不许她再踏入薛府半步。”
家丁们如蒙大赦,立刻停了手,架起几乎昏死过去的顾秋心。
鲜血从顾秋心的额角淌下,糊住了她的眼睛,她用尽最后一丝力气,看向廊下那个决绝的背影,喃喃道:“小姐……为什么……”
然而,再无人回答她。
她被粗暴地拖拽着,穿过熟悉的庭院,扔在了薛府侧门的巷口。
冰冷的石板地激得她一个寒颤,残存的意识稍稍回笼。
剧痛与羞辱如潮水般袭来,她挣扎着想要爬起,眼角的余光却瞥见不远处的街角,一辆看似寻常的马车正悄然驶离。
就在车帘晃动的一刹那,她看到了,那帘幕上绣着的一小朵精致的白玉兰,以及一闪而过的、属于柳玉蓉的侧影。
一道惊雷在顾秋心脑中炸开。
她瞬间明白了。
所有的巧合,所有的“证据”,不过是为他人铺路的石子。
她不是因为犯错被罚,而是因为挡了柳玉蓉的路,成了她向上攀爬的垫脚石!
原来如此,原来三小姐的“狠心”,竟是被逼至此!
一股比身上鞭伤更痛的绝望,如漆黑的潮水,将她彻底吞没。
与此同时,柳府之内,柳玉蓉正得意地斜倚在软榻上。
她已经想好了,只要装作受了惊吓,偶感风寒,就能堵住兄长柳品修那张追根究底的嘴。
至于顾秋心,一个下人而已,死了也掀不起什么风浪。
她慵懒地吩咐侍女:“把那盒西域进贡的清思香点上,味道淡些,闻着头疼。”
侍女应声而去,很快,一缕极淡雅的幽香在房中弥漫开来。
柳玉蓉惬意地闭上眼,准备酝酿一下“病中”的脆弱情绪。
可就在那香气钻入鼻息的瞬间,她原本只是假装的头疼,竟陡然化为现实。
不是寻常的疼痛,而是像有无数根钢针,从她太阳穴狠狠扎了进去,疯狂搅动!
“呃……”柳玉蓉闷哼一声,额上瞬间沁出豆大的冷汗。
她想坐起身,身体却不听使唤,一股诡异的寒气从丹田窜起,迅速流遍四肢百骸。
紧接着,她的手脚开始不受控制地抽搐,喉咙里发出“咯咯”的怪响,眼球上翻,口角溢出白沫。
那清雅的香气,此刻仿佛化作了催命的毒药,每一次呼吸都加剧着她体内的剧痛。
剧痛之中,悔恨与恐惧交加,她终于意识到,自己这一次,或许真的算计错了。
这不是装病,这是要她的命!
“兄……兄长……”她用尽全力,从喉咙里挤出破碎的音节。
守在门外的柳品修听到异响,猛地推门而入,看到的就是柳玉蓉浑身抽搐、面色青紫的骇人模样。
他吓得魂飞魄散,失声大喊:“蓉儿!蓉儿你怎么了!来人!快去请太医!快去请唐济安唐太医!”
整个柳府乱成一团。
当一身素白长袍的唐济安拎着药箱赶到时,柳玉蓉已经气息奄奄,只剩一口气吊着。
满屋的药香混杂着那尚未散尽的清思香,非但没能让人安心,反而透着一股死亡逼近的窒息感。
唐济安神色凝重,三根手指搭上柳玉蓉的手腕,眉心瞬间拧成了一个川字。
脉象紊乱如麻,细若游丝,时断时续,是他行医多年也未曾见过的凶险之兆。
这绝不是普通的风寒或惊厥,倒像是中了某种……极为罕见的奇毒。
而在京城另一端的林府,一只上好的汝窑天青釉茶盏被狠狠掼在地上,摔得粉碎。
柳婉馨鬓发微乱,一向温婉的面容此刻覆满了寒霜,她厉声质问着面前的管事:“你说什么?唐济安被柳家请去了?柳家那个女子快不行了?那我呢!我的头风之症就不是病了吗?他唐济安到底把谁当主子!”
管事战战兢兢地跪在地上,不敢言语。
宫墙之外,一间清幽的茶楼雅间内,与京中各府的慌乱截然不同,这里静谧得能听见沸水注入茶壶的咕嘟声。
一名身着青色官袍的中年男子,正临窗而坐。
他便是当朝谏臣,何峻。
他刚刚听完了手下关于柳府与薛府今日之事的密报,脸上毫无波澜,只是端起茶杯,轻轻吹开浮沫,慢条斯理地品了一口。
茶水微涩,而后回甘,正如这朝堂之局。
他放下茶杯,目光投向远处那片巍峨的宫殿轮廓,眼神幽深,仿佛藏着一片深不见底的旋涡。
柳家女子的生死,薛府丫鬟的冤屈,这些在旁人看来天大的事,于他眼中,不过是池塘里泛起的一丝涟漪。
真正的风暴,从来都在那九重宫阙之内。
皇帝的猜忌,诸王的野心,以及……那位手握重兵、功高震主的镇北将军萧承魏。
这盘棋,僵持太久了。
何峻的嘴角,缓缓勾起一抹意味不明的弧度。
或许,是时候,落下一颗能让满盘皆活的棋子了。
一个看似无心,却能将所有人的命运都牵扯进来的……绝妙提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