县衙后堂，灯火通明。
楚小满紧张地搓着手，在一旁来回踱步，时不时看一眼屏风后的方向。张小乙则瘫坐在门槛边，一副魂飞天外、还没彻底归窍的模样。
屏风之后，殷十三已静坐良久。那具被白布包裹的邪异木偶置于他身前的地面上，四周以那抹奇异的鲜红勾勒出一个简易却玄奥的阵法，微弱的光芒如同呼吸般明灭不定。
殷十三双目微阖，指尖虚点于木偶之上，周身气息沉凝如渊。他在尝试以自身血契之力为引，逆向追踪那施加于木偶之上的邪术根源。
楚小满不敢打扰，只能竖起耳朵，捕捉着里面任何一丝细微的动静。时间一点点过去，后堂里只剩下烛火偶尔爆开的噼啪声和他自己越来越响的心跳声。
突然，屏风后的殷十三身形几不可察地微微一震。他周身的红光阵法骤然亮了一瞬，随即迅速黯淡下去，仿佛被什么东西强行干扰乃至吞噬。
他紧闭的眼睫颤动了一下，缓缓睁开，眼底闪过一丝极淡的疲惫与凝重。
几乎就在同时，那静置于阵法中央的木偶，毫无征兆地发出一声极其轻微、却令人牙酸的“咔嚓”声。一道细密的裂纹，自其眉心处悄然蔓延开来。
殷十三盯着那道裂纹，眉头紧锁。
屏风外的楚小满听到那细微声响，吓得一个激灵，连忙小声问道：“天、天师？怎么样了？有结果了吗？”
殷十三并未立刻回答，只是伸出手指，轻轻拂过木偶上的裂纹。指尖传来的反馈冰冷而滞涩，追踪的线索如同被一把无形的快刀斩断，干净利落，只留下反噬的余波。
“对方很警觉。”殷十三的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沙哑，他从屏风后走出，“在我试图溯源的同时，他主动切断了与这具煞傀的全部联系，甚至…反向冲击了我的感知。”
“切、切断了？”楚小满一愣，随即哭丧起脸，“那…那岂不是又没线索了？这人也太狡猾了吧！”
“倒也未必。”殷十三摇头，目光落向窗外漆黑的夜空，“他如此果断地舍弃这具即将养成的煞傀，恰恰说明两点：其一，他感知到了我的追踪，并且深知其危险，不愿暴露；其二，他所图之事，恐怕比一具煞傀更重要，不能因小失大。”
他顿了顿，继续道：“而且，在联系被切断的前一瞬，我捕捉到了一丝极模糊的方位感应…”
“在哪？！”楚小满立刻来了精神，急切地追问。
“城西。”殷十三的目光似乎穿透了重重屋舍与夜雾，“具体位置难以锁定，但那股阴邪之气的核心，大致指向…一棵老槐树附近。”
“老槐树？”楚小满拧着眉头使劲回想，“城西…老槐树…好像是有那么一棵！就在…就在西城墙根底下那片废宅区边上！据说那树有上百年了，平时都没人敢靠近，都说那地方邪性！”他说着说着，自己先打了个寒颤，“天师，您的意思是…那邪术师就藏在那附近？”
“极有可能。”殷十三颔首，“阴木聚煞，槐树尤为甚之。选择那种地方藏身或进行邪术仪式，事半功倍。”
“那我们还等什么！”楚小满猛地一拍大腿，像是给自己壮胆，“现在就带人过去，把他揪出来！”
殷十三却抬手制止了他：“不可贸然行动。对方术法诡异，能如此轻易察觉并切断我的追踪，绝非易与之辈。且其藏身暗处，我们明火执仗而去，只会打草惊蛇，甚至可能陷入其预先布置的陷阱。”
“那…那怎么办？”楚小满刚鼓起的勇气又泄了，“总不能干等着吧？”
殷十三沉吟片刻，道：“楚大人，你即刻派人，暗中封锁城西废宅区通往各处的路口，尤其注意那棵老槐树周边。但切记，只需远远监视，记录任何可疑出入之人，绝不可靠近，更不可与之发生冲突。”
“明白！明白！我这就让王捕头带几个机灵的去！”楚小满连连点头，转身就要去吩咐。
“还有，”殷十三叫住他，“张师爷。”
瘫在门槛边的张小乙一个激灵，猛地坐直：“小、小的在！”
“你之前说，刘掌柜月前收过来自南边的‘新茶’？”殷十三问道，“可知具体是何处？何人送来？样貌如何？”
张小乙努力回忆着，磕磕巴巴地说：“好、好像听刘掌柜提过一嘴，说是从…从‘瘴雨林’那边来的生面孔，不是常走的茶商。样貌…样貌没太看清，那天雾大，那人穿着斗篷，帽檐压得很低，就记得…就记得他递茶包过来的手，好像特别白，手指很长…对了！他左手手背上，好像有一块暗红色的疤，形状有点怪，像…像条蜈蚣似的！”
“瘴雨林…手背蜈蚣状红疤…”殷十三默默记下这些特征，“楚大人，排查城内所有客栈、驿馆，尤其是近一两个月内的记录，重点查找来自西南‘瘴雨林’方向、手背有特殊疤痕的独身旅客。”
“欸！好！我马上安排人去查！”楚小满赶紧应下。
吩咐完这些，殷十三再次将目光投向那具裂开的木偶。
“至于这个…”他缓缓道，“煞傀虽被弃用，但其上残留的邪术气息与施术者同源。或许，我们可以换一种方式利用它。”
楚小满和张小乙都好奇地看着他。
殷十三指尖再次凝聚起那抹鲜红，这一次，红光却异常柔和。他轻轻点在那道裂纹之上，红光如同活水般缓缓渗入木偶内部。
“他以邪术操控人心，引动阴煞。”殷十三的声音低沉而带着某种奇异的韵律，“那我便以此血契为引，将这残存的邪煞之气，转化为追踪的‘信标’。只要他还在云墨县地界，还在动用类似的力量…”
他指尖的红光完全没入木偶，那裂纹处竟隐隐透出一种温润的赤色，不再显得阴森，反而带着一种奇异的生机。
“…我便能感知到他的大致方位。”
做完这一切，殷十三脸上掠过一丝极淡的苍白，但他很快便恢复如常。
“大人！”这时，一个衙役气喘吁吁地跑进来禀报，“大人！不好了！城东李屠户家吵嚷起来了，说他家半夜也听到那鬼唱歌了！现在街坊四邻都吓坏了，聚在他家门口不敢散呢！”
楚小满心里咯噔一下，看向殷十三。
殷十三眼神一凛：“动作更快了。他舍弃煞傀，或许是为了集中力量，进行下一步。”
他拿起那具被血契之力暂时“安抚”并转化的木偶，看向楚小满。
“楚大人，稳住民众，加派人手巡夜，务必阻止恐慌蔓延。”
“我们时间不多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