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九章 明堂论辩
翌日清晨,洛邑明堂的朱漆大门在晨光中缓缓开启,檐角的铜铃随着微风轻晃,发出清脆的“叮铃”声响,却驱散不了殿内沉沉的凝重。晨曦透过雕花格窗,斜斜地洒在青灰色的金砖地面上,映出一道道狭长的光影,将殿内的青铜礼器、玉制圭璋都镀上了一层暖光,可这暖意却照不透诸侯间暗藏的锋芒。
周天子显王已端坐于高台之上的九龙宝座,明黄色的龙袍垂落至地,衣摆上绣着的日月星辰、山龙华虫十二章纹在光下清晰可见,彰显着天子的威仪。他头戴十二旒冠冕,白玉珠串随着呼吸微微晃动,遮住了眼底的紧张与期盼——这是他继位以来首次以周天子之名召集诸侯会盟,成败与否,不仅关乎赵魏两国的存亡,更关乎周室在乱世中的最后尊严。
明堂两侧的诸侯席位早已排列整齐,左侧首座铺着紫色锦缎,案几上摆放着错金青铜酒爵与龙纹玉璧,正是魏国的位置;右侧首座则铺着黑色锦缎,配套的礼器虽不及魏国奢华,却透着一股沉稳大气,乃是齐国之位。楚、韩两国的席位紧随其后,分别铺着赤色与灰色锦缎,案几上的礼器规格依次递减,隐隐映照着各国实力的差距。
不多时,魏国使团率先入殿。为首之人身着紫底绣金的龙纹朝服,衣料是最为华贵的蜀锦,其上用赤金线绣着盘旋的龙纹,每一片龙鳞都栩栩如生,随着步伐轻轻晃动,仿佛真龙即将腾空而起。他身材高大,面容刚毅,下颌线紧绷,一双眼睛锐利如鹰,扫过殿内时带着不容置疑的威压。腰间悬挂着一枚硕大的和田白玉佩,玉质温润,雕着繁复的云纹,手指无意识地摩挲着玉佩边缘,每一次触碰都透着几分不耐与傲慢——此人正是当今魏国君主,称霸中原多年的魏王。
魏王身后跟着的是魏国老丞相公叔痤,他身着素色青袍,须发皆白,面容苍白得近乎透明,颧骨却泛着不正常的潮红。他走得极慢,每一步都显得格外吃力,不时用绢帕掩住口鼻,压抑着喉间的咳嗽,单薄的肩膀微微颤抖,仿佛一阵风就能将他吹倒。他望着前方魏王挺拔的背影,浑浊的眼中满是忧虑,只盼今日会盟能平稳收场,莫要让魏国陷入战火之中。
紧随魏国之后,齐国使者邹忌带着随从入殿。他身着黑色锦袍,头戴进贤冠,面容清瘦,却透着一股文雅之气。虽无武将的威猛,可那双眼睛却锐利如刀,仿佛能看穿人心。他步伐稳健,走到右侧首座前从容坐下,目光不动声色地扫过殿内,在瞥见立于偏侧的墨翟时,微微颔首,传递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默契。
楚国使者昭阳则带着几分慵懒之气,他身着赤色朝服,衣料厚重,绣着繁复的凤鸟纹,走起路来大摇大摆,腰间的玉佩随着动作叮当作响。他走到楚国席位前,随意地坐下,一只手撑着案几,另一只手把玩着腰间的玉佩,眼神漫不经心,仿佛对今日的会盟毫不在意,可眼底深处却藏着几分审视——楚国虽地处南方,却也时刻关注着中原的局势,绝不容许魏国独霸天下。
最后入殿的是韩国使者韩朋。他身着灰色朝服,衣料粗糙,与其他诸侯的华服格格不入。他身材微胖,面容憨厚,可眼神却闪烁不定,走到韩国席位前时脚步迟疑,坐下后便低着头,双手放在膝上,目光不时偷瞄左侧首座的魏王,显然还在为立场摇摆不定——既想依附魏国捞取好处,又怕得罪齐、楚两国,陷入两难之地。
此时,立于殿中偏侧的墨翟与蔺相如终于引起了众人的注意。墨翟身着粗布短褐,衣料上甚至还打着补丁,与周围诸侯的华服形成了鲜明的对比。可他身姿挺拔如松,须发皆白却面色红润,一双眼睛平静如古井,透着一股洞察世事的智慧,站在那里,仿佛一株扎根于乱世的苍松,沉稳得让人安心。
蔺相如站在墨翟身侧,今日换上了一身整洁的青色大夫朝服,虽衣料普通,却洗得干干净净。他面容依旧疲惫,眼底的红血丝清晰可见,显然是连日赶路未曾好好歇息,可那双眼睛却异常坚定,透着一股宁死不屈的决绝。双手悄悄攥紧,指节因用力而泛白,做好了与魏王当庭对峙的准备。
“诸位诸侯使者既已到齐,今日会盟,便正式开始吧。”周显王的声音打破了殿内的寂静,他语气恳切,目光缓缓扫过众人,“自赵魏开战以来,中原百姓流离失所,苦不堪言。今日召集各位,只为化解两国争端,还天下一个太平。赵国使者蔺相如大夫已在殿中,不如先请蔺大夫陈述缘由,再由各位共商对策。”
话音刚落,左侧首座的魏王便发出一声冷笑,声音带着十足的傲慢:“周天子何必多此一举?赵国屡次挑衅魏国边境,派兵侵扰我魏国城池,杀害我魏国百姓,如今我军兵临邯郸城下,不过是赵国自取其辱!若赵国真心求和,便该让赵王亲自前来洛邑请罪,而非派一个小小的大夫敷衍了事!”
“魏王此言差矣!”蔺相如上前一步,声音清亮,掷地有声,瞬间压过了魏王的傲慢,“赵国从未主动挑衅魏国边境!反倒是魏国自恃强大,连年兴兵,先是吞并中山国,后又攻打卫国,如今更是举全国之力围困邯郸,至今已有三月有余!”
他顿了顿,语气愈发沉痛,眼中满是悲愤:“邯郸城内粮草早已断绝,百姓们只能挖树皮、煮草根度日,甚至有百姓为了活下去,不得不易子而食!这般惨状,天地共愤,人神共怒!魏王口中的‘挑衅’,不过是你妄图称霸天下的借口罢了!”
“放肆!”魏王猛地拍案而起,紫袍下摆剧烈晃动,案几上的青铜酒爵被震得微微倾斜,险些翻倒。他双目圆睁,眼中怒火熊熊,死死盯着蔺相如,厉声喝道:“你一个小小的赵使,也敢在寡人与周天子面前信口雌黄?来人!将这狂徒拖出去斩了,以儆效尤!”
殿外两名身着玄甲的武士闻声而入,手持长戟,步伐沉稳,快步朝着蔺相如走去。锋利的戟尖泛着冷光,直指蔺相如的胸膛,殿内的气氛瞬间凝固,诸侯使者们纷纷屏住呼吸,目光紧紧盯着殿中,生怕下一秒便会溅起鲜血。
蔺相如却毫不畏惧,反而向前踏出一步,迎着武士的长戟,目光如炬地直视魏王,声音铿锵有力:“魏王要杀便杀!可在我死之前,我要让天下诸侯都看清你的狼子野心!你围困邯郸,不肯撤兵,无非是想逼迫赵国割让晋阳、上党两座城池!此二城乃是赵国的门户,一旦割让,赵国便如断去双臂,迟早会被魏国吞并!今日我若死在这里,便是为赵国百姓而死,为天下天下而死,虽死无憾!”
这番话掷地有声,如惊雷般在殿内炸响。诸侯使者们面面相觑,看向魏王的目光多了几分审视与质疑。魏国近年来的扩张早已让各国心存忌惮,今日蔺相如当众揭露魏国的野心,更是让众人心中的疑虑愈发深重——若任由魏国吞并赵国,下一个遭殃的,或许就是自己的国家。
“蔺大夫所言有理。”右侧首座的邹忌适时开口,他语气从容,却带着十足的分量,“魏国若真心想化解赵魏争端,便该先撤去邯郸之围,让赵国百姓得以喘息,再与赵国商议赔偿之事。如今这般逼迫,不仅有失大国风范,更难服天下诸侯之心。”
“邹大夫这是想为赵国出头?”魏王冷笑一声,目光转向邹忌,眼中满是嘲讽,“当年魏国夺走齐国薛城,邹大夫至今耿耿于怀,如今是想借赵国之事,报复魏国不成?”
“魏王休要转移话题!”邹忌语气犀利,毫不退让,“今日会盟讨论的是赵魏争端,而非齐魏旧怨。魏国若执意逼迫赵国,无视天下诸侯的意愿,齐国绝不会坐视不管!”
“好一个‘绝不会坐视不管’!”魏王眼中闪过一丝狠厉,语气中带着十足的威胁,“莫非齐国想与赵国联手,与魏国开战不成?寡人倒要看看,你们两国加起来,有多少实力敢与魏国抗衡!”
话音刚落,魏王身后的魏国武士纷纷手按腰间佩剑,青铜剑鞘在光下泛着冷光,殿内的气氛瞬间剑拔弩张,仿佛下一秒便会爆发战乱。周显王吓得脸色发白,想要开口劝阻,却因过度紧张而说不出话来,只能无助地看向墨翟。
就在这千钧一发之际,墨翟上前一步,他身着粗布短褐,却如同一道屏障,挡在了剑拔弩张的双方之间。他语气沉稳如钟,声音不大,却带着一股安定人心的力量:“魏王息怒,邹大夫也请稍安。今日会盟,是为化解争端、求得和平而来,而非引发战乱。赵国之事,确实存在误会,不如我们各退一步,寻一个两全之策。”
他顿了顿,目光缓缓扫过殿内众人,继续说道:“魏国先撤去邯郸之围,给赵国百姓一条生路;赵国则赔偿魏国五万石粮草,以表歉意。如此一来,既保全了魏国的大国颜面,也缓解了赵国的危机,更能让天下诸侯信服,岂不是皆大欢喜?”
“哼,墨翟先生倒是会做好人!”魏王冷哼一声,目光扫过墨翟,带着几分不屑,“撤去邯郸之围可以,但赵国必须割让晋阳、上党两座城池,再赔偿二十万石粮草!否则,休谈和平!”
这个条件一出,蔺相如脸色骤变,厉声反驳:“晋阳与上党乃是赵国的命脉!晋阳地处汾水之畔,土地肥沃,是赵国的粮仓;上党地势险要,乃是抵御魏国的天然屏障!若将此二城割让给魏国,赵国便如砧板上的鱼肉,任人宰割!这个条件,赵国绝不能答应!”
“不能答应?”魏王眼中闪过一丝嘲讽,语气中带着十足的威胁,“那你们便等着邯郸城破吧!不出十日,我军定能攻克邯郸,生擒赵王!到时候,别说两座城池,整个赵国都会沦为魏国的属地,你们这些赵人,都将成为魏国的奴隶!”
“魏王未免太过狂妄!”一直沉默的昭阳终于开口,他放下手中的玉佩,坐直了身子,语气中带着几分不满,“楚国虽地处南方,不愿干涉中原争端,却也容不得魏国独霸天下!若魏国执意逼迫赵国,楚国便会出兵相助赵国,与魏国周旋到底!”
韩朋见楚、齐两国都明确站在赵国一侧,心中顿时慌了。他原本还想着依附魏国,从赵国手中分得一杯羹,可如今看来,魏国若与齐、楚、赵三国为敌,必败无疑。他连忙起身,语气局促地说道:“魏王,臣……臣以为,墨翟先生的提议甚是有理。如今中原战乱已起,百姓苦不堪言,不如就按先生所说,各退一步,以和为贵啊。”
魏王没想到韩朋会临阵倒戈,脸色瞬间阴沉得能滴出水来。他死死盯着韩朋,眼神如刀,咬牙切齿地说道:“韩大夫这是忘了昨日答应寡人的事了?上党郡的三座城池,韩大夫不想要了?”
韩朋被魏王的眼神吓得浑身一颤,连忙低下头,声音喏喏:“臣……臣不敢忘,只是……只是如今形势如此,若再起战火,韩国也会受到波及。还望魏王以天下大局为重,暂且答应议和啊。”
公叔痤见状,强撑着病体起身。他先是剧烈地咳嗽了几声,苍白的面容因咳嗽而泛起潮红,用绢帕擦了擦嘴角,才缓缓开口,声音虚弱却坚定:“国君,臣以为,墨翟先生的提议可行。魏国连年征战,粮草消耗巨大,兵力也已疲惫。若此时与齐、楚、赵三国开战,必然后继无力。到时候,不仅得不到赵国的城池与粮草,反而会让魏国陷入危机之中。还望国君以魏国百姓为重,暂且答应议和,待日后国力恢复,再做打算。”
魏王望着公叔痤苍白的面容,又扫过殿内众人——邹忌与昭阳态度坚决,显然不会让步;韩朋临阵退缩,已成无用之人;蔺相如与墨翟则寸步不让,坚守着赵国的底线。他心中清楚,今日若是执意逼迫赵国,只会让魏国陷入孤立无援的境地,甚至可能引发多国联军讨伐魏国,到时候,魏国多年的基业恐怕会毁于一旦。
沉默良久,魏王缓缓坐下,手指紧紧攥着腰间的玉佩,指节因用力而泛白,连玉佩的温润都无法缓解他心中的怒火与不甘。他深吸一口气,努力平复着情绪,语气冰冷地说道:“好!寡人便暂且答应墨翟先生的提议——魏国即刻撤去邯郸之围!但赵国必须赔偿十万石粮草,并且要派太子入魏为质,以表求和的诚意!”
这个条件虽依旧苛刻,却比之前的要求缓和了许多。蔺相如心中松了口气,他转头看向墨翟,见墨翟微微点头,便上前一步,躬身应道:“好!赵国答应魏王的条件!只要魏国即刻撤去邯郸之围,赵国定会在一月之内,将十万石粮草送至魏国都城大梁,并且派太子入魏为质!”
周显王见双方终于达成共识,脸上露出了欣慰的笑容,悬着的心终于落了下来。他连忙说道:“好!好!既然双方都已同意,那此事便就此定下!寡人在此宣布,赵魏两国休战议和,魏国即刻撤去邯郸之围,赵国于一月之内履行承诺!”
殿内诸侯使者纷纷起身,对着周显王躬身行礼,齐声说道:“周天子英明!”
魏王冷哼一声,起身拂袖而去,紫色的袍摆在身后扬起,带着十足的不甘与愤怒。他虽未达成吞并赵国的目的,却也让赵国付出了沉重的代价,更摸清了齐、楚、韩三国的虚实——今日的退让,不过是为了日后更好地称霸中原。
邹忌望着魏王离去的背影,眼中闪过一丝冷厉,随即转头对着墨翟拱手行礼:“墨翟先生果然有远见,今日若非先生从中斡旋,恐怕这场会盟真要演变成战乱了。”
墨翟拱手回礼,语气沉稳:“邹大夫过奖了,维护天下和平,本就是分内之事。只是魏王野心难收,今日的和平,恐怕也只是暂时的。”
昭阳也起身伸了个懒腰,语气随意地说道:“管他是不是暂时的,只要魏国不敢再肆意扩张,楚国便安心了。今日之事已了,本使也该回楚国复命了。”说罢,便带着随从大步离去,赤色的身影很快消失在殿外。
韩朋则凑到墨翟身边,脸上带着谄媚的笑容,语气讨好地说道:“墨翟先生真是厉害,几句话便化解了这场争端。日后若有需要韩国相助之处,还望先生尽管开口,韩国定当全力相助。”
墨翟淡淡点头,并未多言——韩朋这般见风使舵的墙头草,今日依附魏国,明日便可依附他国,不值得深交。
蔺相如走到墨翟面前,深深躬身行礼,语气感激:“多谢墨翟先生今日出手相助,若非先生从中斡旋,赵国恐怕真的要陷入万劫不复之地了!”
墨翟扶起蔺相如,语气沉重:“蔺大夫不必多礼,维护和平本就是我所愿。只是你要谨记,此次议和只是权宜之计,魏王绝不会善罢甘休。赵国回去后,需尽快休养生息,整顿军备,发展生产,唯有自身强大,才能真正抵御魏国的威胁,不再受他国欺压。”
蔺相如郑重点头,眼中满是坚定:“先生所言极是!赵国定会铭记今日之辱,励精图治,整顿朝政,操练兵马。日后定能重振国威,不再任人欺凌!”
周显王看着殿内众人陆续离去,心中长长地松了口气。他走到墨翟面前,拱手行礼,语气诚恳:“多谢墨翟先生今日相助,若不是先生,这场会盟怕是要功亏一篑了。周室势弱,能有先生这般心怀天下之人相助,实乃天下百姓之幸。”
墨翟回礼道:“周天子不必客气,能为天下和平出一份力,是我的荣幸。只是周室如今势弱,日后还需多联合诸侯,相互制衡,才能避免战乱再起,让百姓得以安居乐业。”
周显王点头称是,眼中满是感慨——今日的和平来之不易,却也让他看清了周室的处境。在诸侯争霸的乱世中,周室早已失去了往日的权威,想要保全自身,想要守护天下和平,还有很长很长的路要走。
明堂之外,阳光正好,金色的光芒洒在洛邑城内的青砖黛瓦上,驱散了多日的阴霾。墨翟带着弟子们走出明堂,望着湛蓝的天空,心中却没有丝毫放松——他知道,这场和平只是暴风雨前的宁静。魏王的野心并未消减,齐、楚两国也各怀心思,中原大地的战火,迟早还会再次燃起。
“先生,我们接下来要去哪里?”弟子墨渊问道,他望着墨翟的背影,眼中满是敬佩。
墨翟目光望向邯郸的方向,语气坚定:“我们先去邯郸,看看城内的百姓,帮他们重建家园,再助赵国整顿军备。只要‘兼爱非攻’的信念还在,只要天下还有流离失所的百姓,我便会一直走下去。”墨翟的声音不高,却带着穿透人心的力量,“哪怕前方是刀山火海,哪怕要与整个乱世为敌,我也要守住这份‘非攻’的信念,为天下人争一份安宁。”
说罢,他翻身上马,玄色的粗布短褐在阳光下泛着质朴的光泽,与周围华美的宫墙形成鲜明对比,却比任何锦衣玉食都更显挺拔。弟子墨渊、秦华、墨风紧随其后,四匹黑马踏着沉稳的步伐,朝着邯郸方向疾驰而去。马蹄扬起的尘土在晨光中缓缓落下,他们的身影渐渐消失在洛邑城外的大道尽头,却在这乱世之中,留下了一道追寻和平的坚定足迹。
与此同时,魏国使团的队伍正疾驰在返回大梁的路上。魏王端坐于马车之中,脸色阴沉得能滴出水来,手指死死攥着和田玉佩,将玉佩边缘摩挲得光滑无比。他回想着方才在明堂之中的场景,邹忌的针锋相对、昭阳的冷眼威胁、韩朋的临阵倒戈,还有蔺相如的据理力争、墨翟的从容斡旋,每一幕都让他怒火中烧。
“国君,此次会盟虽未得到晋阳、上党,却也让赵国付出了十万石粮草与太子为质的代价,并不算吃亏。”公叔痤坐在一旁,强忍着身体的不适,轻声劝慰道,“如今魏国需休养生息,待国力恢复,再图赵国不迟。”
魏王冷哼一声,语气中满是不甘:“休养生息?若不是邹忌与昭阳从中作梗,若不是韩朋那墙头草临阵倒戈,今日寡人定能让赵国割让城池,臣服于魏!墨翟那老匹夫,不过是个布衣百姓,也敢在明堂之上对寡人指手画脚,实在可恨!”
“国君息怒,”公叔痤咳嗽着说道,“墨翟先生心怀天下,在诸侯间颇有声望,不可轻易得罪。而且,齐、楚两国实力雄厚,若真要开战,魏国未必能占到便宜。今日的退让,只是权宜之计啊。”
魏王沉默良久,眼中的怒火渐渐褪去,取而代之的是深沉的算计。他缓缓开口,声音冰冷:“你说得对,今日的退让,只是暂时的。传寡人之令,让庞涓率领大军缓缓撤回大梁,沿途留意赵国的动向;另外,派人密切监视齐、楚两国的动静,一有消息,即刻回报。”
“臣遵旨。”公叔痤躬身应道,心中却暗自叹息——魏王的野心从未消减,这场和平,终究是短暂的。
而在洛邑城内的周天子宫殿中,周显王正独自一人站在露台之上,望着远方渐渐消失的墨翟一行人,眼中满是感慨。他手中握着一枚小小的玉圭,玉圭上的纹路早已被摩挲得光滑无比,这是他登基时先祖赐予的信物,象征着周天子的权力与责任。
“先祖在上,”周显王喃喃自语,“今日会盟虽暂保和平,可乱世纷争,何时才能真正平息啊?周室势弱,无力掌控天下,只能眼睁睁看着诸侯争霸,百姓受苦……”
他的声音带着一丝哽咽,眼中满是无奈。在这诸侯争霸的乱世之中,周天子早已沦为摆设,所谓的“天下共主”,不过是自欺欺人罢了。可即便如此,他也不能放弃,只要周室还在,只要还有人记得周天子的存在,他便要坚守下去,为天下百姓守住最后一丝和平的希望。
几日后,赵魏议和的消息传遍了中原大地。邯郸城内的百姓得知魏国即将撤兵,纷纷走上街头,欢呼雀跃,脸上露出了久违的笑容。他们自发地来到城门口,等待着魏军撤兵的那一刻,等待着家人团聚的那一天。
而此时的墨翟与弟子们,早已抵达了邯郸城外。他们站在高处,望着城内的景象,眼中满是欣慰。邯郸城虽历经战火,城墙之上布满了伤痕,可城内的百姓却依旧充满了生机,这便是最珍贵的希望。
“先生,魏军已经开始撤兵了。”墨渊指着远方缓缓移动的魏军队伍,兴奋地说道。
墨翟点了点头,目光望向城内,语气沉稳:“我们进城吧。帮百姓们重建家园,整顿军备,让赵国尽快恢复元气,才能抵御日后可能到来的战乱。”
说罢,他带着弟子们朝着邯郸城走去。阳光洒在他们身上,将身影拉得很长很长,仿佛一道希望的光,照亮了这乱世之中的邯郸城,也照亮了天下百姓追寻和平的道路。
明堂论辩的落幕,虽未彻底解决中原的纷争,却为这乱世带来了一丝短暂的和平。而墨翟与蔺相如等人,也将继续在这乱世之中,坚守着“兼爱非攻”的信念,为天下和平奔走不息。他们知道,前路漫漫,充满了艰难险阻,可只要心中的信念不灭,只要还有人愿意为和平而努力,这乱世终有一天会迎来真正的安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