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依然?” 杨柯看着女儿的全息影像,手指僵在离按钮毫厘之处,如同被冻结。
他的瞳孔剧烈收缩,充满了难以置信的惊骇。
“爸,放心,我不是NPC,我是依然,是姜流救我回来的。” 投影中的杨依然眼眶发红,声音哽咽,却带着鲜活的生命力。那眼神、那细微的表情波动,绝非数据模拟能企及。
“姐!” 杨浩然喜极而泣,“他真的做到了…姜流他真的…”
他看向姜浪,眼中充满了激动与感激。
“不!不可能!” 杨柯失声尖叫,呼吸骤然急促,胸口剧烈起伏,“系统……系统绝对……怎么会……” 他毕生坚信的旧系统无可救药论、坚信迷失者已是“数据垃圾”的信念,在这一刻被活生生的女儿彻底击碎。
支撑他所有偏执和抉择的基石崩塌了,巨大的认知失调让他陷入混乱。如果杨依然能够回来,说明系统中的人是可以被救的。那自己修改系统判定阀值,就是在杀人,不计其数的人,因为他陷入无尽的轮回,也包括自己的夫人。
李健的瞳孔也是猛地一缩,但他脸上迅速覆盖了一层寒霜。
“成功了?竟然真的……完整带回!”李健思忖着,一股强烈的震惊和一丝难以言喻的嫉妒掠过心头,但立刻被更强大的恐慌和决绝取代。
“不行!这只是个例!旧系统整体早已腐烂!新系统必须上线!再者,数据备份已经像投名状一样交给了赵承业,现在已经没有回头的机会了。我的未来、我的一切都已经押在了这上面!”
想罢李健厉声喝道,试图掌控局面:“干扰通讯!姜浪,你知道这是什么性质吗?你在对抗集团!集团命令必须执行!”
工作人员迅速忙成一团,但无论如何,也不能夺回全息屏幕的控制权,他们明白,这个权限一定是来自研究院——规矩上,基地是隶属于研究院,而不是集团的。
李健直呼姜浪的姓名,这让在座各位都有些惊诧,伊莲娜和赵阿乐想要开口,被姜浪拉了回来。
“李健,你倒是让我有些没有想到,原以为你只是有些消极……”
姜浪冷冷回应,目光如炬,“这是呈堂证供,证明旧系统的人,值得救,也能救活!证明你们所谓的‘别无选择’,只是个谎言!”
““这么多年的拯救者任务,我们最清楚,系统中的人,不可能被完整救出,更何况很多人是主动拒接退出的!这里面一定有问题……”李健语气有些紧促,眼神却没有离开杨依然。
“李老师说的,我不太懂。”
杨依然接过话,她擦去眼泪,目光哀伤而坚定地望向父亲,“但我就是我,就在这里。爸,谁都可以按下那个按钮,但我不希望是你。姜流……他把妈妈的部分意识碎片也带回来了,他还在努力。到时候,你怎么面对她?怎么跟她解释?告诉她,为了你所谓的‘新家园’,你曾认定我们都是该被清除的‘垃圾’,甚至默许了害她的人?”
“我……我……” 杨柯如遭重击,踉跄着后退,双手死死抱住头颅。
女儿的话像最终判决,击垮了他最后的精神支柱。妻子的面容、儿子的质问、王天放的指控、卡尔的背叛、自己那些无法辩驳的决策……所有画面在他脑中疯狂炸裂。
愧疚、绝望、信仰崩塌的巨大痛苦淹没了他。
他发出一声含义不明的呜咽,精神彻底崩溃,猛地转身,不再看那按钮,也不再看台上的任何人,失魂落魄地、跌跌撞撞地朝着自己的办公室方向逃去,仿佛要逃离这个将他彻底审判和碾碎的刑场。
“杨柯!系统必须启动!这是命令!”李健在他身后怒吼,声音中透出一丝不易察觉的慌乱。
杨柯却充耳不闻,身影消失在侧门通道。
李健脸色铁青,呼吸急促。他目光扫过台下神色各异的众人——伊莲娜和赵阿乐的愤怒,王天放的悲愤,杨浩然的泪眼,李想的复杂眼神,姜浪的冰冷注视——他知道不能再有丝毫犹豫。
“必须如此!只能如此!” 他内心咆哮着,彻底斩断最后一丝摇摆。
想毕,李健猛地转身,大步流星踏上主席台,目光死死锁定那鲜红的按钮,眼神变得决绝甚至狰狞。
“集团意志!新纪元必将开始!” 他几乎是吼叫着,然后用尽全身力气,重重按下了那个按钮!
“嗡……!!!” 整个大厅仿佛瞬间被投入一个光怪陆离的熔炉。耀眼的蓝色光芒从穹顶倾泻而下,原本播放着宣传片的环形屏幕画面统一,变成浩瀚星辰疯狂旋转汇聚,最终凝聚成 “新灵境系统,正式启动” 的巨大炫目徽标。
激昂的、充满未来感却略显机械的交响乐轰然炸响,震耳欲聋,强行覆盖了一切其他声音。
预先设置的全息彩带和炫目光效在空中激烈绽放,营造出一种铺天盖地、近乎暴力的庆典氛围。
然而,台下的人群却在这虚假的狂欢中静默如雕塑,表情各异,集团总部的工作人员们机械地鼓掌,脸上是程序化的、空洞的微笑。
李想深深低下头,双手紧紧捂住脸,肩膀微微颤抖。
伊莲娜和赵阿乐紧紧攥着拳,指甲几乎嵌进掌心,脸色铁青,怒视着台上如同操线木偶般宣告“胜利”的李健。
伊莲娜的嘴唇无声地动了动,吐出的显然是咒骂。王天放扶住虚弱的身体,眼中充满了悲愤和茫然,仿佛被这喧闹抽空了灵魂。杨浩然望着父亲离去的方向,又看看这喧闹刺目的狂欢,泪水无声地汹涌流淌。
姜浪站在原地,一动不动。冷冽的、不自然的蓝光映在他深蓝色的统帅制服上,映在他没有任何表情的脸上。他眼神深邃如寒潭,静静地看着这喧嚣的一切,仿佛在看一场与己无关的、荒诞的戏剧。
但那紧抿成一条直线的嘴角和眼底深处一闪而过的、沉重的痛楚与讥讽,揭示了他内心的波涛汹涌。一个循环的结束,是另一个循环的开始么?他心中默念,感到一种深切的无力,但旋即,另一种更坚定的东西在他眼中凝聚——保护还值得保护的一切,直到最后。
就在这喧闹的音乐和光影试图吞噬一切异议和悲伤的时候——“砰!”一声沉闷而极具穿透力的枪响,从杨柯办公室的方向传来,突兀地、决绝地击穿了虚假的庆典乐章。
音乐没有停,彩带仍在机械地飘落,但所有人的动作和表情都瞬间彻底凝固了。姜浪的眼神骤然凝聚起来,他第一个反应过来,猛地转身,如离弦之箭般朝着枪声来源冲去。
杨浩然、伊莲娜、赵阿乐等人也立刻从震惊中惊醒,紧随其后。
当他们冲进杨柯的办公室时,只见杨柯瘫坐在办公桌后的椅子上,头无力地向后仰着,额角有一个触目惊心的弹孔,鲜血正汩汩涌出,顺着他苍白的脸颊滑落,滴在他深色的制服前襟,晕开一大片暗红,刺目而冰冷。
他的右手无力地垂在身侧,手中还紧握着一把老式的、与他这间充满科技感的办公室格格不入的黄铜色手枪。
办公桌脚下,是他那部通常从不离身的个人终端,此刻已被摔得粉碎,屏幕裂成蛛网,零件散落一地,仿佛象征着他同样破碎的信念、人生和最后一丝与人世的牵连。
新时代的庆典音乐仍在走廊外轰鸣喧嚣,然而在这间安静的办公室里,一个时代、一个父亲、一个曾经坚信自己代表“进步”却最终被自身信念反噬的男人,以一种最绝望、最古老的方式,悄然落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