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啊，啊”几声悲怆杂乱的喧闹打破午后的安静，燥热的天气里，刚入睡的人们被惊醒无不心烦气燥，纷纷走出家门去看个究竟。躺在床上正在瞌睡被猛然吵醒的王振坐起来，缓了一会神，睁着惺忪的眼睛看一下条几上的闹钟。
“才几点，外面吵什么？”他有些不悦的问刚走进屋子的老伴王大娘。
“唉，你醒了呀。”王大娘微胖，长着一张圆圆的脸，平日里一说话就眉眼弯弯的喜气盈盈的，可是今天她却是一脸的愁容。又是一声长叹，接着说道：“东关二街住户陈忠家的二丫头没了。”
王振听了心里一惊，不可置信的问：“那孩子昨天见着还好好的，怎么没的？真的假的呀？”
“当然是真的，她娘虽然是个傻子，这会也知道闺女死了，哭得几个人都劝不住，她姐姐大妞平时也傻里傻气的，这会也知道跟着她娘哭。你说陈忠命苦不苦。”王大娘又叹了口气。
她说的不错，东关二街的陈忠，父亲在他出生那年就意外死亡了，他娘因此病了几年后也撒手人寰，吃百家饭长大的陈忠自小没少受苦。千辛万苦的长大后，因为贫穷娶了个傻子媳妇。这个傻子媳妇平时见人，大多是低头不语安安静静，跟正常人也没多大区别。可是一到疯病发作时就歇斯底里大吵大闹，而且力气大的吓人，几个男人也按不住她，常常闹得惊动几条街。她和陈忠两口子就生大妞，二妞两个姑娘，大妞这姑娘有点仿她娘，性格上有点缺陷，虽不致像她娘似的那般傻兮兮，但是有些呆怔。陈忠绝望过，怕他们所有的孩子都遗传母亲的疯傻。可是自从有了二妞后，陈忠脸上慢慢有了笑意，这个二女儿跟她娘和姐姐截然不同，完全随陈忠的聪明，非常的机灵可爱，小小年纪就懂得帮助父亲，照顾脑子不太清楚的妈妈和姐姐，爸爸下班回家后也能听到她的嘘寒问暖声，稚语童言让陈忠宽慰不已，对这孩子自然是视如掌上明珠。眼看着孩子渐渐长大，能作的事情也越来越多，有她在家中照看母亲和姐姐陈忠没有了后顾之忧，可以安全在外工作。现在这孩子突然去了，等陈忠知道这个消息，不知怎么地痛断肝肠呢？想到此王振心中唏嘘不已。
“到底怎么回事？好好的孩子怎么会死了，你说清楚点。”王振有点不耐烦地说。
“不是因为天热吗，大妞和二妞去了护城河边玩，看到河里有几个男孩子戏水，二妞不知道深㳀也下了水，可能是往里走深了又不会水性，就给淹着了。可是这大妞是个缺心眼的孩子，看妹妹淹了水，不知道大声呼喊，吓得跑回家去喊她娘去了。结果等人到了，捞出来人就不行了。“王大娘说完又是一通的唉声叹气。
王振吸了一口凉气，半晌无语，眼目前长大的孩子，小小年纪像刚长成的花骨朵，还没来得及开放就没了，他一阵心酸感觉接受不了这个事实。可是自己尚且如此，陈忠是个忠厚的汉子，痛失爱女不知该怎样的伤心绝望呢？如果钻了牛角尖一个家就毁掉了，心里感慨命运弄人，好好的一个人怎会遭遇如此祸事。
他心中沉闷不已，他再无睡意下床趿上鞋，“啧”了一声说道；“每到夏天护城河里总得要伤几个孩子的命不可，索命的水鬼年年索命，家长都知道的理，为啥就不能看好自家的孩子呢？”
想了想陈忠媳妇的状态，也知道自己是瞎白话了，叹口气皱着眉头，提上鞋子走了出去，将到门口时又顿住脚步回头对老伴嘱咐了一句。“把咱们家的孩子看好了。”
“噢，我知道。”后面传来老伴的答应声。
踩着晒得发软的柏油路沿着街道边房屋的阴影一路往东走，老远就看见远方围着的一片人，里面传过来一声声的叫喊。走近了才看清是陈忠家的邻居憨子，肩膀上扛着已经溺水身亡的二妞，，围着一个圈打转。嘴里念念有词的喊叫着：回来吧，回家吧，后面有一人拿着大竹扫把跟着。看这个场景王振明白，这是当地一种迷信习俗，这种行为叫喊魂，是趁着人刚死去不久魂魄没有走远，听见亲人的喊叫，魂魄会不舍的再次回到死者的身上，还魂死而复生。这行为寄托了一种善良的心愿，但是对彻底失去生命体征的人已经不适用。此时二妞的脑袋耷拉在憨子宽厚的肩头，头发遮盖着她的脸，随着一步走一声叫喊的停顿，头和身子像布袋一样被甩来甩去的晃动，露出因为溺水被憋得青紫已毫无声息的脸，围观的街坊也为这种行为窃窃私语。
“都这样了，叫魂也不行了。”说话之人觉得已经回天无力。
“我看是没希望了，真是可惜了这孩子，让她安心走吧，再这样折腾让人不忍心呐。”有人叹息。
“最后努力呗，图个安心。着实心疼这孩子。”另一个人说。
王振听完大家的议论，为这个鲜活小生命的逝去心里难过不已，也为憨子的无知和众人的麻木感到痛惜，小女孩既遭到如此无常的命运，就让她走的有些尊严吧，无须再这般折腾。二妞的娘和姐姐都是心智不全的人，现在的她们只知道哭，听信人言愚昧的任他们胡闹。
王振看不下去了，自古说死者为大，就当是出于对死者的尊重也不该任由他们如此作为，他走近憨子说道：“别喊了，让我看看。”
憨子见有人来，舔了舔干巴的嘴唇，抹了把汗水赶紧停住脚步。有人让他背着淹水的二妞妹妹喊魂，说这样能把二妞妹妹叫回来，他也想二妞妹妹能欢蹦乱跳的回来，就乖乖照着别人的吩咐去作，可是这么长时间了，二妞妹妹没有任何苏醒的迹象，烈日下他早就不想这么干了，但是没有人让他停下，他就一直背着喊，现在有人说话了，他巴不得赶紧把人放下。
王振摸了摸二妞的颈动脉，又翻开她的眼皮，还有已经青紫的皮肤早已显示没了生机，王振无奈的说；“没用了，把孩子放阴凉处，蒙上床单或席子等她爹回来看一眼吧。”众人知道他是什么意思，一片摇头叹息。
王振饶过人群也想离开。“爷爷”一声清脆的喊叫，人群里钻出一个五六岁的小丫头拉住他的衣襟，她仰着汗津津红仆仆的小脸，瞪着乌溜溜的眼睛看着他，这个小女孩正是王振的小孙女王满意，她的旁边还同院的孩子彩霞和玉锁，这几个孩子都是一般大的年纪，天天在一起疯跑玩闹，此时一定是看见这边有人声喧嚷，赶来看究竟的，看看他们的小脸个个都是油润绯红浸着汗珠，蹲下身帮孙女撩开粘在脸上的头发丝。
“小满，你们几个又乱跑，大毒太阳下晒成什么样了，没啥看的都回院里去，省得找不着你们大人着急。”
王满意撅着嘴巴身子不动，定定的看着爷爷，眼睛忽闪着好奇而又惊异的光芒，附在爷爷耳边神秘兮兮说道：“他们说二妞的魂快回来了，我们不能走，等她回来跟我们一齐玩呢。”
王振一听孙女这样说，就知道小女娃听信了别人的胡言乱语，他怕这种怪力乱神的事情误导了小孩子，也不知道怎么跟孩子解释死亡的事情，就说道：“小孩子家的别胡说，也别乱跑，快点回家，再不回家小心奶奶打你屁股，走，爷爷送你回家。”
“王爷爷不骗你，二妞真的一会就回来，他们说刚才还有呼吸呢。”小伙伴玉锁也不愿意走帮着说话。
“真的，真的能回来，他们说扫帚能把她的魂给扒回来。”彩霞也是一脸的神秘兮兮。
王振原想着把几个孩子强送回去，但是看他们脸上不情愿的样子，就是现在强迫送回家去，受不了好奇心的驱使他们还会回来的。想了想终究不放心，抬头看见邻居李嫂子正在围观人群里说话。
“李嫂，麻烦你回去时给我那口子捎个话，我带小满上班了，别让她奶奶着急。”王振又对彩霞和金锁说道：“你们俩不要乱跑，一会跟李奶奶回院。”唉，这些孩子都让人操心。
李奶奶还没说话，她身边的双胞胎孙子李刚和李勇就摆手叫彩霞和玉锁过去，彩霞和玉锁虽然舍不得小满，但是也阻止不了，只得怏怏不乐的走过去。
李嫂是个能说会道头脸干净的老太太，永远服帖的头发挽个发髻盘在脑后，大眼睛让人依然还能看出她年轻时的美貌。
她爽快的说道：“你们祖孙俩放心走吧，我把这俩孩子带回去，一准给你传到话。“
小满听见爷爷要带她走，非常高兴，把眼前看热闹的事给忘到了脑后，她冲李嫂摇摇手说道：“李奶奶再见。“
“这个鬼丫头，看把你高兴的。”李奶奶也笑呵呵的冲她摆手。
王振今年六十多岁，中等身材显得削瘦，但却身板挺直，眉眼疏朗透着精神，他在街道林业队工作，上班地点在土城墙上看护树林子，他们所居住的是小县城，是一个有着几百年历史且保存完整的古城，古城是大青砖砌的砖城，外有护城河，再往外还有土城墙，也就是城廓。林业队在土城墙上，七十年代连自行车都没有普及的时候也算是离家不近了，所以平常王振不爱让孩子跟着来这里。但是今天出了这样的事，着实不放心活泼好动的孙女才带她来的，趁着走这走路的时间，他苦口婆心给孙女讲了许多小孩子不宜做的事情，不宜去的地方。王满意不知道听没听进耳朵里，都是蹦蹦跳跳的爽快答应了。
从大道上刚转过土城墙往北走，一片清凉之意扑面而来，在种满柏树，杨树，和各种果树的穿过柏树林子道路上行走，燥热之气一下子转换成柏树的清幽之香，满意撒开爷爷的大手就往里跑去，一路小跑的转过一片梨树来到一个平坦的场地，场地上有几棵高大的杨树。杨树的树阴下林业队的三间土坯房映入眼帘。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