冰冷，刺骨的冰冷，从四肢百骸蔓延开来，渗入骨髓。
消毒水的味道霸道地钻入鼻腔，伴随着仪器单调的滴答声。林薇在一片混沌的黑暗中挣扎，沉重的眼皮仿佛粘在了一起。每一次试图睁开，都牵扯着身体深处传来撕裂般的剧痛，尤其是小腹的位置，那里……空荡荡的。
空荡荡的……
这个认知像冰锥一样狠狠刺入她混沌的意识，带来一阵尖锐的、足以让人窒息的痛楚。
“孩子……”干裂的嘴唇无声地翕动，却发不出任何声音。泪水毫无征兆地从紧闭的眼角汹涌而出，滚烫地滑过冰凉的脸颊。
她终于睁开了眼睛。
惨白的天花板，惨白的墙壁，惨白的被单……这里是医院。VIP病房特有的安静，隔绝了外界的喧嚣，也放大了她内心绝望的回响。
身体虚弱得没有一丝力气，小腹的疼痛虽然被药物压制，但那种失去的空洞感却无比清晰地烙印在灵魂深处。她颤抖着手，轻轻抚上平坦的小腹。那里曾经孕育着一个微小的、鲜活的、与她血脉相连的生命，是她绝望深渊里唯一抓住的微光。而现在……什么都没有了。
被沈清漪设计推下台阶的污蔑……顾霆琛那淬了毒般的杀意眼神……沈清漪宣称怀孕时那恶毒的得意……还有身下涌出的、象征着生命流逝的温热粘稠……
一幕幕画面如同最残酷的默片，在她脑海中反复播放，每一次都带来凌迟般的痛苦。
病房的门被轻轻推开。林薇如同受惊的兔子，猛地闭上眼，身体不受控制地绷紧。她害怕，害怕看到顾霆琛那张冰冷的脸，害怕听到他更伤人的斥责，害怕面对他为了沈清漪的“孩子”而对她施加的惩罚。
进来的脚步声很轻，带着熟悉的气息。
“薇薇……”是闺蜜乔娜刻意压低的、带着哭腔的声音。
紧绷的神经骤然松弛，随之而来的是更汹涌的委屈和痛苦。林薇睁开眼，看到乔娜红肿的双眼和写满心疼的脸。
“娜娜……”她开口，声音嘶哑得如同破旧的风箱。
“别说话，薇薇，别说话……”乔娜快步走到床边，紧紧握住她冰凉的手，眼泪大颗大颗地掉下来，“我都知道了……那个混蛋！那个恶毒的女人！他们怎么能这样对你！！”她的声音充满了愤怒和心疼。
“孩子……没了，是不是？”林薇的声音很轻，带着一种死寂的平静，眼神空洞地望着天花板。
乔娜的眼泪流得更凶，她用力点头，哽咽着：“薇薇……医生说你送来的时候，大出血……孩子……保不住了……你自己的身体也伤得很重，需要好好休养……”她说不下去了。
最后一丝渺茫的希望也彻底破灭。林薇闭上了眼睛，更多的泪水无声滑落。心，已经痛到麻木。
“顾霆琛呢？”她问，声音没有任何起伏。
乔娜的脸上瞬间充满了鄙夷和愤怒：“他？他一直在隔壁守着那个姓沈的贱人！那个贱人根本没怀孕！就是故意摔了一下擦破点皮！顾霆琛那个瞎了眼的混蛋，把整个妇产科的专家都叫去给她会诊了！刚才……刚才他还气势汹汹地过来，让我告诉你……”乔娜气得浑身发抖，难以启齿。
“告诉我什么？”林薇睁开眼，眼底是一片死寂的荒芜。
乔娜咬着牙，一字一句地复述，声音里充满了恨意：“他说，‘林薇，你最好祈祷清漪和她的孩子没事。否则，你和你那个下贱的野种，死一万次都不够赔！’”
野种……
他说她的孩子是……野种……
心脏像是被一只无形的大手狠狠攥住，然后残忍地碾碎。痛到极致，反而感觉不到痛了。林薇忽然低低地笑了起来，笑声嘶哑、破碎，充满了无边的悲凉和讽刺。
五年痴情，五年卑微，换来的就是一句“下贱的野种”？
她爱了那么多年的男人，亲手将她推入地狱，又在她失去孩子、最脆弱的时候，在她鲜血淋漓的伤口上，撒下最恶毒的一把盐！
多么可笑！多么可悲！
“薇薇……薇薇你别这样……”乔娜被她的样子吓坏了，紧紧抱住她颤抖的身体，“你哭出来！你哭出来好不好？别憋着！”
林薇止住了笑，眼神却冷得如同万年寒冰。她推开乔娜，挣扎着想要坐起来，身体的剧痛让她眼前发黑，冷汗瞬间浸湿了病号服。
“娜娜……”她喘息着，抓住乔娜的手，眼神是从未有过的决绝和清明，“帮我……帮我离开这里……立刻！马上！”
“好！好！薇薇，我帮你！我拼了命也帮你离开这个鬼地方！”乔娜没有丝毫犹豫，用力点头。她早就劝过林薇离开，只是林薇以前还心存幻想。如今，幻想彻底破灭，只有逃离，才是唯一的生路。
“我枕头下……有东西……”林薇虚弱地说。
乔娜伸手摸索，摸到了一个硬硬的、冰冷的金属U盘，还有一张折叠起来的纸。她展开一看，是一份已经签好字、盖好章的……离婚协议书！落款处，林薇的名字签得异常用力，几乎要穿透纸背。
“薇薇，你……”乔娜震惊地看着她。
“早就准备好了……只是一直……舍不得……”林薇扯出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眼神却异常坚定，“现在……没有任何牵挂了。”那个她曾视若珍宝的孩子，就是她最后的牵挂。如今，牵绊已断。
“好！”乔娜迅速将东西收好，压低声音，“顾家那个老太太……顾老夫人，她刚才派人来看过你，还留了句话和一张卡。”
林薇微微一怔。顾老夫人，那位当初撮合她和顾霆琛的老人，也是这五年里，唯一给过她些许温暖和庇护的长辈。
“老夫人说什么？”
“她说，‘孩子，委屈你了。路在脚下，想走就走，别回头。这卡里的钱，足够你重新开始，走得越远越好。顾家欠你的。’”乔娜将一张不记名的银行卡塞进林薇手里。
一丝微弱的暖流划过冰冷的心田，随即又被更深的悲凉淹没。顾家欠她的？何止是钱。是情，是命！
“帮我谢谢老夫人。”林薇握紧了那张卡，如同握住了最后的救命稻草。“娜娜，帮我办出院手续……现在就走，趁他还在隔壁……”
“可是你的身体……”
“死不了！”林薇的眼神锐利如刀，“留在这里……才会死。”
乔娜看着她眼中燃烧的决绝火焰，不再犹豫：“好！你等我！我去办手续，联系车！你千万别动！”她匆匆离开了病房。
病房里再次陷入死寂。窗外的天色不知何时阴沉了下来，乌云翻滚，隐隐传来闷雷声，一场暴雨将至。
林薇躺在病床上，像一尊没有生气的玉雕。身体是痛的，心是空的。她失去了孩子，失去了五年的痴心妄想，也彻底杀死了那个名为“林薇”的、卑微爱着顾霆琛的女人。
不知过了多久，病房门再次被推开。这次，进来的不是乔娜，而是带着一身凛冽寒意的顾霆琛。
他高大的身影堵在门口，英俊的脸上笼罩着一层化不开的阴鸷和疲惫，看向她的眼神，是毫不掩饰的厌弃和冰冷的审视，仿佛在看一件肮脏的垃圾。
“醒了？”他的声音没有任何温度，像淬了冰，“清漪受到了惊吓，需要静养。你的‘杰作’！”
林薇静静地躺着，甚至没有看他一眼，目光空洞地望着窗外翻滚的乌云。她的沉默，在顾霆琛看来，更像是一种无声的挑衅和默认。
“怎么？无话可说了？”顾霆琛走近几步，居高临下地睥睨着她，语气充满了讽刺，“林薇，我以前只觉得你蠢，模仿不像清漪。现在才知道，你不仅蠢，还恶毒！连一个无辜的孩子都不放过！清漪的孩子要是保不住，你这辈子都别想好过！”
无辜的孩子？林薇的指尖在被单下微微蜷缩了一下。那她那个被污蔑推倒、被斥为“野种”、最终无声无息流掉的孩子呢？他就不无辜吗？
顾霆琛看着她毫无反应的样子，心头那股邪火更盛。他俯下身，冰冷的指尖用力捏住她的下巴，强迫她转过头，对上他那双燃烧着怒火的眼眸。
“看着我！”他命令道，声音低沉危险，“收起你那副要死不活的样子！你以为装可怜就有用？林薇，我告诉你，你连给清漪提鞋都不配！更不配做我孩子的母亲！你肚子里的那个野种没了正好！省得脏了我顾家的门楣！”
“连替身……都做不好……呵……”他最后这句轻蔑的嘲讽，如同压垮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带着淬毒的冰凌，狠狠扎进林薇早已千疮百孔的心脏最深处！
“……”
林薇的身体剧烈地颤抖了一下，不是因为疼痛，而是因为那深入骨髓的冰冷和绝望。她看着近在咫尺的、这张她曾深爱入骨的脸，看着他眼中毫不掩饰的鄙夷和厌弃，看着他薄唇吐出的、字字诛心的话语……
最后一丝属于“林薇”的情感，彻底灰飞烟灭。
她忽然不再颤抖了。
眼神里所有的痛苦、委屈、爱恋、绝望……统统消失不见，只剩下一种死水般的、深不见底的平静。那平静，比任何歇斯底里的哭喊都更让顾霆琛感到莫名的不安。
她看着他，缓缓地、极其缓慢地，扯动了一下嘴角。那不是一个笑容，而是一个空洞的、没有任何意义的弧度。
然后，她用尽全身力气，抬起那只没有被禁锢的手，一点一点地、极其艰难却又异常坚定地，掰开了顾霆琛捏着她下巴的手指。
她的指尖冰凉，带着一种玉石般的冷硬。
顾霆琛被她眼中那死寂的平静和这无声的反抗弄得一怔，下意识地松开了手。
林薇不再看他一眼，慢慢地、极其缓慢地转过头，重新望向窗外。仿佛他只是空气，是尘埃，是这世上最不值得她投注一丝目光的存在。
窗外，酝酿了许久的暴雨，终于倾盆而下。豆大的雨点猛烈地敲打着玻璃窗，发出噼里啪啦的声响，如同天地在恸哭。
顾霆琛被她这种彻底的漠视激怒了，正欲发作，病房门被推开，乔娜回来了，身后还跟着一个推着轮椅的护工。
“顾总，薇薇刚做完手术，身体很虚弱，需要休息。”乔娜硬着头皮，挡在顾霆琛面前，语气尽量平静，“出院手续办好了，我接薇薇去我那里休养几天。”
顾霆琛冷冷地扫了乔娜一眼，又看了看病床上仿佛灵魂出窍般的林薇，眼中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烦躁。沈清漪那边还需要安抚，他懒得再在这里浪费时间。
“看好她！别让她再出现在清漪面前，脏了清漪的眼！”他丢下这句冰冷的话，转身大步离开了病房，仿佛多待一秒都嫌脏。
病房门“砰”地一声关上，隔绝了他冰冷的气息。
乔娜立刻冲过来：“薇薇，车在楼下后门！我们走！”
护工小心地将虚弱不堪的林薇扶上轮椅。乔娜迅速拿出准备好的宽大帽檐的帽子和围巾，将林薇苍白的脸遮得严严实实，只露出一双死寂的眼睛。
轮椅被快速推出病房，穿过安静的VIP楼层走廊，进入专用电梯，直达医院后门。一辆不起眼的灰色出租车早已等候在雨幕中。
冰冷的雨水被狂风裹挟着，打在脸上，带来刺骨的寒意。林薇被乔娜和护工搀扶着，艰难地坐进出租车后座。车门关上的瞬间，隔绝了外面喧嚣的雨声，也隔绝了那个囚禁了她五年、埋葬了她所有爱恋与希望的地狱。
车子发动，驶入茫茫雨幕。
林薇最后回头，看了一眼那栋在雨水中显得模糊而冰冷的医院大楼。在那栋楼的某个窗户里，顾霆琛或许正温柔地安抚着沈清漪。
再见，顾霆琛。
再见，林薇。
她缓缓转回头，将帽檐压得更低，身体深深地陷进座椅里。雨水冲刷着车窗，模糊了外面世界的轮廓，也模糊了她眼中最后一点微弱的光。
出租车在雨夜中疾驰，驶向未知的远方，如同她破碎后、茫然无依的未来。
而医院VIP病房里，顾霆琛安抚好“受惊”的沈清漪，看着她安然入睡后，才带着一身疲惫回到林薇住过的病房，打算让周扬处理后续。病房里空无一人，只有被褥凌乱地堆在床上，空气里残留着淡淡的消毒水和……一丝若有若无的血腥气。
他皱了皱眉，正要发问，目光却被床头柜上放着的一样东西牢牢吸引住。
那是一份……离婚协议书。
纸张被摆放得异常平整。在乙方签名处，“林薇”两个字签得力透纸背，带着一种决绝的、一去不返的凌厉。而在签名旁边，安静地躺着一枚小小的、款式简单却有些眼熟的……紫藤花形状的银质尾戒。
那是他很多年前，在某个慈善拍卖会上随手拍下的小玩意儿，后来不知丢到哪里去了。他从未在意过。
顾霆琛的瞳孔，骤然收缩了一下。一种莫名的心悸，毫无预兆地攫住了他。他拿起那份协议，指尖触碰到纸张的瞬间，仿佛被那上面残留的、冰冷的绝望气息烫了一下。
窗外，暴雨如注，电闪雷鸣，仿佛在哀悼着什么永远逝去的东西。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