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五章 巩州城龙王作祟 老驿丞夜赠良驹
天还未亮透,巩州城的上空蒙着一层淡淡的薄雾,如同轻纱般笼罩着错落的屋舍。驿站后院的老槐树上,几只麻雀扑棱着翅膀,发出细碎的啾鸣,将沉寂的清晨稍稍唤醒。玄奘已在窗前静坐许久,面前的案几上摆着一卷《金刚经》,晨光透过雕花窗棂,在泛黄的经卷上投下斑驳的光影,也为他素色的僧袍镀上了一层柔和的金边。
他双手合十,唇瓣轻启,诵经声低沉而绵长,如同山间清泉般流淌在静谧的房间里。昨日双叉岭的凶险仍在眼前,熊山君的青面獠牙、寅将军的凶戾嘶吼,还有刘伯钦挥刀斩妖时的决绝,一幕幕都清晰如昨。但此刻,他眉宇间已无半分惊悸,唯有历经劫难后的沉静与愈发坚定的信念——西行之路本就注定坎坷,每一次凶险,都是对他道心的磨砺。
“吱呀”一声,房门被轻轻推开,陈虎捧着叠好的行囊走了进来,脚步放得极轻,生怕打扰了玄奘诵经。他将行囊放在案几旁,目光落在玄奘手中的通关文牒上——那卷明黄色的锦缎上,大唐的玉玺印记鲜红夺目,既是西行的凭证,更是沉甸甸的使命。待玄奘诵完最后一句经文,陈虎才低声开口:“法师,驿站掌柜已备好了干粮和清水,还煮了热粥,您先用些吧。今日咱们便可启程前往河州卫,只是……”
他顿了顿,语气添了几分凝重:“昨日刘壮士说,河州卫离边境不过百里,那边常年有乱兵流窜,再往西便是茫茫荒漠,不仅缺水少食,还常有沙暴出没。咱们那匹白马昨日受了惊,今日怕是难以支撑长途跋涉,得提前做些准备才好。”
玄奘缓缓睁开眼,将《金刚经》小心翼翼地卷好,收入行囊中,又拿起通关文牒,指尖轻轻拂过上面的玉玺印记,动作轻柔得如同对待稀世珍宝。“多谢陈大哥费心。”他声音温和,却带着不容动摇的坚定,“前路纵有千难万险,只要心中有佛,正念不褪,便无惧风雨。咱们先去后院看看白马,它昨日护我周全,受了惊吓,若真的体力不支,便在巩州城多歇一日,再寻一匹马同行便是。”
三人刚走出房间,便见驿站掌柜满头大汗地跑了过来,腰间的围裙还没来得及解下,脸上满是焦急之色,连说话都带着喘息:“圣僧!不好了!出大事了!今早城门刚开,就有百姓慌慌张张地来报,城外的饮马河……饮马河一夜之间竟断流了!城里的井水也变得又浑又涩,连家里的牛羊都不肯喝一口,百姓们都乱作一团了,都说……都说这是触怒了河神,要降灾祸下来啊!”
“饮马河断流了?”玄奘眉头骤然蹙起,心中泛起一阵不安。他虽初到巩州城,却也听闻这饮马河是巩州城的命脉——城中百姓的饮水、城外田地的灌溉,全靠这条河。若是河水断了,不出三日,巩州城便会陷入绝境。他沉吟片刻,目光扫过街上渐渐聚拢的百姓,他们神色惶恐,互相交头接耳,脸上满是绝望。
“陈大哥,你与李大哥先去照看白马,备好行囊,”玄奘当机立断,对陈虎吩咐道,“贫僧去城外接引处看看情况,若真是河神作祟,或许能设法化解,莫要让百姓们陷入恐慌。”
陈虎心中一急,连忙上前一步:“法师,你一人前去太过危险!那河神若真的发怒,恐会伤及你性命,不如我与你一同前往,也好有个照应!”
“不必了。”玄奘摇了摇头,目光温和却坚定,“百姓们此刻定是惶恐不安,你与李大哥留在城中,安抚民心,莫要让谣言四起。贫僧身为佛门弟子,当以苍生为念,若能化解灾祸,便是功德一件。你们放心,贫僧自有分寸。”
说罢,玄奘整理了一下僧袍,便朝着城外快步走去。街上的百姓见他走过,纷纷停下脚步,目光中满是期盼与忐忑,有人忍不住上前问道:“圣僧,饮马河的水真的没了,这可怎么办啊?咱们全家都指着这条河活命呢!”
玄奘停下脚步,对着百姓们双手合十,温声道:“诸位施主莫慌,贫僧这便去河边查看,定能设法化解此事,还大家一个安稳。”他的声音虽不高,却带着一种让人安心的力量,百姓们眼中的惶恐稍稍褪去,纷纷为他让开道路,目送着他走出城门。
刚出巩州城东门,一股萧瑟的气息便扑面而来。往日里碧波荡漾的饮马河,此刻竟真的干涸见底,河床上的鹅卵石裸露在外,被晨露打湿,泛着冰冷的灰白光泽,如同一片死寂的荒原。数十名百姓围在河边,有的跪在地上,对着干涸的河床连连磕头,额头磕得通红;有的则坐在河边,低声啜泣,手中还捧着空空的水桶;几位须发皆白的老者,正拿着桃木枝,对着河水念念有词,声音嘶哑,满是无力。
“河神啊!求您发发慈悲,把水还给我们吧!”一位农妇抱着年幼的孩子,哭得撕心裂肺,“地里的麦子还等着浇水,若是没了水,今年的收成就全没了,我们一家老小可怎么活啊!”
“定是有人得罪了河神!”一个中年汉子猛地站起身,目光在人群中扫过,语气带着几分愤懑,“不然好端端的河,怎么会一夜之间就干了?我听人说,昨日有位取经的圣僧进城,莫不是圣僧的到来,冲撞了河神,才引来这场灾祸?”
这话一出,人群顿时安静下来,几道异样的目光落在玄奘身上,有怀疑,有不满,甚至还有几分怨怼。玄奘却并未动怒,只是缓步走到河边,俯身蹲下,指尖轻轻触碰河底的泥沙。刚一触碰到,一股刺骨的寒意便顺着指尖蔓延开来,瞬间传遍全身,让他忍不住打了个寒颤——这绝非寻常河水干涸该有的温度,倒像是有极寒的邪祟盘踞在河床之下,吸干了河水的生机。
他心中一动,暗道:这不是自然断流,定是有邪祟在暗中作祟!
就在这时,人群中突然传来一阵骚动,一位须发皆白的老者拄着拐杖,在两个侍从的搀扶下,颤巍巍地挤了进来。他身着一件深蓝色的官袍,虽已洗得发白,却依旧整洁,腰间系着一块铜制的腰牌,上面刻着“巩州驿丞”四个字。老者看到玄奘,浑浊的眼中顿时闪过一丝光亮,连忙上前,对着玄奘躬身行礼,动作虽缓慢,却十分恭敬:“老臣王忠,见过圣僧!老臣是巩州城的驿丞,昨夜听闻圣僧驾临,本想即刻前来拜见,却因城中突发急事耽搁了,还望圣僧恕罪。”
“王驿丞不必多礼。”玄奘连忙扶起他,目光转向干涸的河面,语气带着几分急切,“老丞可知这饮马河为何突然断流?城中井水又为何变得浑浊不堪?”
王忠叹了口气,浑浊的眼中满是忧虑,他抬起拐杖,指了指干涸的河床,声音嘶哑:“圣僧有所不知,这饮马河连通泾河,平日里水流充沛,即便是大旱之年,也从未断流过。只是半月前,河里便开始出现怪事——每到深夜,河面上就会浮现一道黑影,还伴随着阵阵怪响,如同鬼哭狼嚎一般,百姓们都说是泾河龙王的冤魂来了。昨日圣僧进城后,昨夜更是刮了一阵妖风,风声凄厉,如同鬼哭,今早一开门,就发现饮马河已经干了……”
“泾河龙王?”玄奘心中猛地一震,昨夜在驿站窗外看到的那道黑影瞬间浮现在脑海中——那道黑气缠绕的身影,眼中满是怨毒,当时他便觉得气息诡异,没想到竟是泾河龙王的冤魂!
他曾在长安听闻,泾河龙王因私改雨数,触犯天条,被魏征在梦中斩杀。本以为此事早已了结,却没想到龙王的冤魂竟未消散,反而将怨气都算在了自己头上——昨日在双叉岭未能得手,今日便在巩州城作祟,断了饮马河的水源,妄图嫁祸于他,让他背负“冲撞河神、祸及百姓”的骂名,搅乱他西行的心神!
玄奘正欲开口,突然一阵阴风从河面袭来,吹得岸边的树叶“哗啦啦”作响,卷起地上的沙尘,迷得人睁不开眼睛。百姓们纷纷瑟缩着后退,脸上满是惊恐。河床上的泥沙突然簌簌抖动起来,如同有什么东西要从地下钻出来一般。紧接着,一道黑气从泥沙中翻涌而出,在空中凝聚成一个模糊的身影——他身着一件残破的龙袍,龙袍上的金线早已褪色,沾满了污泥与血迹,面色青紫,双目赤红,周身缠绕着浓郁的黑气,黑气中还夹杂着阵阵怨毒的嘶吼,正是泾河龙王敖信的冤魂!
“玄奘!”敖信的冤魂对着玄奘厉声嘶吼,声音凄厉刺耳,如同指甲划过铁板,“你害我魂飞魄散,不得超生!今日我便断了这巩州城的水源,让全城百姓都因你而死!我要让所有人都知道,你这个伪善的和尚,是个灾星!是你害死了他们!看你还如何西行取经,如何面对天下苍生!”
百姓们见状,吓得纷纷跪地磕头,哭喊声此起彼伏,有的人甚至对着玄奘连连作揖:“圣僧!求您快走吧!莫要再连累我们了!”
王忠也吓得脸色惨白,紧紧抓住玄奘的衣袖,身体不住地颤抖:“圣僧……是龙王……真的是泾河龙王的冤魂!这可怎么办啊!”
玄奘强压下心中的波澜,挺直脊背,双手合十,目光坚定地望着敖信的冤魂,声音沉稳而有力:“敖信!你本是泾河龙王,掌管一方水域,却因一己之私,私改雨数,触犯天条,被魏征梦中斩杀,此乃天命使然,与贫僧何干?你不思悔改,反而执念深重,作祟人间,残害无辜百姓,若再执迷不悟,休怪贫僧请佛祖降罪,让你魂飞魄散,永世不得超生!”
“天命?”敖信的冤魂狂笑起来,笑声凄厉,震得周围的树叶簌簌落下,“若不是你要去西天取经,唐王怎会召集百官,魏征又怎会在殿上入梦斩我!若不是为了护你西行,唐王怎会答应救我!这一切都是因你而起!你还敢说与你无关!”
他猛地挥袖,一股浓郁的黑气从袖中席卷而出,如同一条黑色的毒蛇,朝着岸边的百姓扑去。百姓们吓得尖叫躲闪,却哪里躲得过黑气的侵袭?几个跑得慢的百姓被黑气扫中,瞬间倒地昏迷,面色青紫,气息微弱,如同丢了魂魄一般。
“住手!”玄奘厉声喝止,右手伸入怀中,取出观音菩萨所赠的锦襕袈裟。他轻轻一抖,袈裟瞬间展开,如同一片金色的祥云,散发出柔和而圣洁的光芒。金光所及之处,那股黑气如同遇到烈火的冰雪,瞬间消散无踪,昏迷的百姓也缓缓睁开眼睛,只是脸色依旧苍白,气息微弱。
锦襕袈裟乃是佛门至宝,蕴含着无边的佛力,最能克制邪祟。敖信的冤魂被金光刺痛,连连后退,眼中满是怨毒与忌惮,他捂着眼睛,嘶吼道:“好一个锦襕袈裟!没想到观音菩萨竟给了你如此宝物!玄奘,今日有佛门法宝护着你,我暂且饶过这些百姓!但你记住,这只是开始!西行路上,我会一直跟着你,我会让你尝遍所有痛苦,让你身边的人一个个死去,最后再让你为我偿命!”
话音未落,他化作一道黑气,猛地钻入干涸的河床下,消失不见。而随着他的离去,原本干涸的河床突然传来“哗啦啦”的声响,浑浊的河水从河床深处涌出,如同沸腾的泥浆一般,渐渐漫过鹅卵石,只是河水依旧浑浊不堪,泛着一层黑色的浮沫,还带着一股刺鼻的腥气,显然还残留着敖信的怨气。
百姓们见状,纷纷从地上爬起来,对着玄奘连连磕头,哭声中满是感激:“多谢圣僧救命之恩!多谢圣僧化解灾祸!”
玄奘连忙上前,一一扶起众人,温声道:“诸位施主不必多礼,此乃贫僧分内之事。只是河水虽已恢复,却仍有怨气残留,若不净化,恐会滋生疫病。贫僧会在此诵经祈福三日,待河水彻底清澈,再启程西行。还望诸位施主莫要惊慌,安心度日,多备些干净的柴火,将河水煮沸后再饮用。”
王忠望着玄奘,眼中满是敬佩与感激,他对着玄奘深深鞠了一躬,语气哽咽:“圣僧真是慈悲为怀!若不是您,巩州城的百姓怕是真要陷入绝境了。老臣无以为报,唯有一事相赠,或许能助圣僧西行之路一臂之力。”
说罢,王忠转身对着身后的侍从吩咐了几句,侍从连忙点头,快步离去。不多时,侍从牵着一匹骏马,从驿站的方向走来。那马通体乌黑,没有一根杂色,马身油光水滑,如同黑色的绸缎一般,在晨光下泛着光泽。它身高八尺有余,四肢强健有力,肌肉线条流畅,一看便知是日行千里的良驹。马鬃如同黑色的瀑布,垂落在脖颈两侧,尾巴轻轻摆动,显得格外神骏。
它见玄奘走来,不仅不怯生,反而扬起头颅,发出一声洪亮的嘶鸣,声震四野,如同惊雷般回荡在河边,引得百姓们纷纷侧目。
“此马名为‘踏云乌骓’,乃是三年前一位西域客商所赠。”王忠走到马旁,轻轻抚摸着马鬃,眼中满是不舍,“它日行千里,夜走八百,脚力惊人,即便是在荒漠中,也能寻到水源。性情温顺却又不失烈性,寻常野兽见了它的气息,都会退避三舍。只是老臣年事已高,双腿不便,再也骑不动它了,只能将它养在马厩中,每日喂些上好的草料,却也辜负了它的脚力。”
他顿了顿,目光转向玄奘,眼中满是真诚:“圣僧西行之路遥远,前路艰险,正需一匹良驹相伴。这踏云乌骓赠与圣僧,定能助您早日抵达西天,取回真经。它跟着圣僧,总比困在马厩中,虚度一生要好得多。”
玄奘望着眼前的踏云乌骓,心中满是感动。他昨日那匹白马虽温顺听话,却终究是凡马,体力有限,难以承受西行之路的艰险。而这踏云乌骓,神骏非凡,显然是难得一见的宝马良驹。他对着王忠深深鞠了一躬,语气诚恳:“多谢老丞慷慨相赠,此恩贫僧铭记在心。只是这马如此神骏,乃无价之宝,贫僧西行取经,本是为了普度众生,怎能平白收下如此贵重的礼物?”
“圣僧此言差矣。”王忠摆了摆手,语气坚定,“踏云乌骓虽是宝马,但若是只养在马厩中,便是暴殄天物。它天生便是为远行而生,跟着圣僧西行,助您取回真经,拯救天下苍生,这才是它的造化,也是老臣的心愿。圣僧若是不收,便是看不起老臣,也辜负了这匹好马啊。”
玄奘见他执意相赠,心中感动不已,便不再推辞。他缓步走到踏云乌骓身旁,伸出手,轻轻抚摸着它的马鬃。那马似通人性,温顺地蹭了蹭他的手心,眼中满是亲近,还轻轻打了个响鼻,仿佛在欢迎新的主人。
此时陈虎与李彪也已赶来,他们听闻了河边的变故,心中焦急万分,一路快步赶来,见到玄奘安然无恙,才松了口气。当看到那匹神骏的踏云乌骓时,两人皆是大喜过望。陈虎走上前,忍不住赞叹道:“好一匹宝马!这马体态神骏,脚力定然不凡!有它相助,咱们西行之路定能省不少力气!”
李彪也连连点头,眼中满是欣喜:“是啊法师!有了这匹好马,咱们就算遇到荒漠戈壁,也能更快地赶路了!”
玄奘颔首,目光望向西方,眼中闪过一丝坚定。他知道,泾河龙王的冤魂不会善罢甘休,往后的西行之路,只会更加艰险。但有踏云乌骓相伴,有陈虎、李彪护持,更有心中的信念支撑,无论遇到多少劫难,他都不会退缩。
“多谢老丞。”玄奘再次对着王忠躬身致谢,“贫僧还有西行重任在身,待诵经三日,净化了河水,便即刻启程。待贫僧取回真经,定当再来巩州城,答谢老丞与百姓们的恩情。”
王忠连忙扶起他,脸上满是欣慰:“圣僧不必挂怀,一路保重便是。老臣已命人备好足够的干粮与清水,还为您准备了些伤药和驱蚊的草药,都已放在行囊中。巩州城的百姓,都会为您祈福,愿您一路平安,早日取回真经。”
接下来的三日,玄奘每日都在饮马河畔诵经祈福。锦襕袈裟的金光笼罩着河面,渐渐驱散了水中的怨气,浑浊的河水一天天变得清澈,刺鼻的腥气也渐渐消散,直至第三日傍晚,饮马河终于恢复了往日的碧波荡漾,河水清澈见底,岸边的百姓们捧着甘甜的河水,喜极而泣,对着玄奘连连叩拜,感激之情溢于言表。
夜幕降临,巩州城的街道上挂起了灯笼,昏黄的灯光映照着百姓们脸上的笑容,一派安宁祥和。驿站的后院里,踏云乌骓正悠闲地吃着草料,马鬃被晚风拂起,如同黑色的绸缎般飘动。玄奘站在马厩旁,轻轻抚摸着它的脖颈,眼中满是温和——这三日来,他每日都会来此处照看这匹宝马,一人一马渐渐生出了默契,每当他靠近,踏云乌骓便会温顺地蹭着他的手心,发出低低的嘶鸣,仿佛在回应他的温柔。
“法师,都准备好了。”陈虎提着两大袋干粮走了过来,身后的李彪也背着行囊,胳膊上的伤口已经愈合,只是还缠着薄薄的纱布,“明日天一亮,咱们便可启程前往河州卫。王驿丞还特意派了人,为咱们指了一条近路,能少走二十里山路。”
玄奘颔首,目光望向远处的夜色,心中却隐隐有些不安——泾河龙王的冤魂虽暂时退去,但他知道,那股怨毒的气息并未消散,如同附骨之疽,定会在西行路上的某个角落,再次等着他。他轻轻叹了口气,转身对着陈虎与李彪道:“今夜早些歇息吧,明日赶路,怕是又要辛苦二位了。”
就在这时,驿站的大门被轻轻推开,王忠拄着拐杖,在侍从的搀扶下走了进来。他手中提着一个食盒,脸上带着温和的笑容,对着玄奘躬身道:“圣僧,今夜月色正好,老臣备了些清淡的斋饭,还有一壶清茶,想与圣僧小坐片刻,不知圣僧是否方便?”
玄奘连忙侧身相迎:“老丞客气了,快请进。”
两人来到驿站的前厅,侍从将食盒打开,里面摆放着四碟精致的斋菜——凉拌青菜、素炒豆腐、清蒸山药,还有一盘软糯的豆沙糕,旁边放着一壶热气腾腾的清茶,茶香袅袅,沁人心脾。王忠为玄奘倒了一杯茶,推到他面前,眼中满是不舍:“圣僧明日便要启程,老臣也无甚贵重之物相赠,只能备些薄茶淡饭,为您践行。”
玄奘端起茶杯,轻轻抿了一口,茶香在口中散开,带着一丝清甜,驱散了连日来的疲惫。“多谢老丞费心,这茶清香甘醇,比贫僧在长安喝过的茶还要爽口。”
王忠笑了笑,目光落在玄奘身上,语气带着几分感慨:“圣僧西行取经,是为了普度众生,这是天大的善事。老臣虽年迈,却也知道,这条路上定是凶险重重。只是老臣相信,圣僧心怀善念,又有佛祖庇佑,定能逢凶化吉,平安归来。”
他顿了顿,从怀中取出一个小小的锦囊,递到玄奘手中:“这是老臣的一点心意,锦囊里装着几颗‘清心丹’,是用山中的草药炼制而成,能安神定气,还能解些轻微的毒性。西行路上若是遇到心魔侵扰,或是误食了有毒的食物,或许能派上用场。”
玄奘接过锦囊,入手温热,心中满是感动。他对着王忠深深鞠了一躬:“多谢老丞,此恩贫僧永世不忘。”
“圣僧不必如此。”王忠连忙扶起他,眼中满是真诚,“老臣只盼着,圣僧能早日取回真经,让天下百姓都能过上安稳的日子。明日老臣便不去送行了,免得触景生情,让圣僧分心。”
两人又闲聊了片刻,王忠便起身告辞。玄奘送他到驿站门口,看着他在侍从的搀扶下,渐渐消失在夜色中,心中百感交集。
次日清晨,天刚蒙蒙亮,玄奘便带着陈虎与李彪,牵着踏云乌骓,悄悄离开了巩州城。他不想惊动百姓,却没想到,城门处早已站满了人——男女老少,手持干粮与清水,静静地站在路边,眼中满是期盼与不舍。
“圣僧!”一位白发苍苍的老者走上前,将一袋炒熟的麦粒递到玄奘手中,“这是老婆子炒的麦粒,能顶饿,您带着路上吃。”
“圣僧,这是我家晒的干菜,用开水泡一泡就能吃,您拿着!”
“圣僧一路平安!一定要取回真经啊!”
百姓们纷纷上前,将手中的干粮、清水、草药,一一递到玄奘手中,小小的行囊很快便被塞满。玄奘望着眼前的百姓,眼中泛起一丝泪光,他对着众人深深鞠躬,声音带着几分哽咽:“多谢诸位施主,贫僧定不负所托,早日取回真经,回报众生厚爱!”
说罢,他翻身上马,坐在踏云乌骓的背上。陈虎与李彪也翻身上马,跟在他身后。玄奘勒住缰绳,最后望了一眼巩州城——城门上的“巩州”二字在晨光下熠熠生辉,城中的屋舍错落有致,百姓们的笑容温暖而真诚。他轻轻一抖缰绳,踏云乌骓发出一声洪亮的嘶鸣,四蹄翻飞,如同踏云而行,朝着西方疾驰而去。
百姓们站在城门处,望着他们远去的背影,久久不愿离去,口中不停地念叨着:“圣僧一路平安……”
踏云乌骓的脚力果然惊人,不过半个时辰,便将巩州城远远甩在身后。陈虎骑着白马,跟在玄奘身旁,忍不住赞叹道:“这踏云乌骓果然是宝马!跑得又快又稳,比我这匹白马强多了!有它相助,咱们用不了三日,便能抵达河州卫!”
玄奘笑了笑,低头抚摸着踏云乌骓的马鬃,心中却渐渐沉了下来——前方的道路渐渐变得荒凉,原本的青山绿水,渐渐被黄土坡取代,路边的草木也变得稀疏,空气中带着一股干燥的尘土气息。他知道,再往前走,便是河州卫的地界,也是泾河龙王口中“乱兵与荒漠”的开始。
就在这时,踏云乌骓突然停下脚步,扬起前蹄,发出一声警惕的嘶鸣,四蹄在地上不安地刨动。玄奘心中一紧,连忙勒住缰绳,目光警惕地望向四周——周围是一片荒凉的黄土坡,除了几棵枯树,再无其他景物,却隐隐透着一股危险的气息。
“不对劲!”陈虎也勒住马,手按在腰间的环首刀上,脸色凝重,“这地方太安静了,连虫鸣鸟叫都没有,定有古怪!”
李彪也紧张起来,握紧手中的长枪,声音带着几分颤抖:“陈大哥,是不是……是不是泾河龙王的冤魂又追来了?”
玄奘没有说话,只是凝神细听——空气中除了风声,还隐隐传来一阵细微的马蹄声,从远处的黄土坡后传来,越来越近,越来越密集,仿佛有一支马队正在朝着他们疾驰而来。
他心中一沉,暗道不好,连忙对陈虎与李彪道:“快!咱们先找个地方躲起来!看这马蹄声,来者怕是不善!”
三人刚要催动马匹,朝着旁边的枯树林跑去,远处的黄土坡后突然扬起一阵尘土,一支马队如同潮水般涌了出来——约莫有二三十人,个个身着破烂的盔甲,手持刀枪,脸上满是凶戾之气,胯下的马匹也瘦骨嶙峋,却跑得飞快,显然是常年在边境流窜的乱兵!
为首的是一个满脸络腮胡的汉子,身材魁梧,脸上带着一道长长的刀疤,从额头一直延伸到下巴,显得格外狰狞。他看到玄奘三人,眼中顿时闪过一丝贪婪的光芒,厉声喝道:“站住!此路是我开,此树是我栽!要想从此过,留下买路财!那匹黑马不错,正好给老子当坐骑!”
说罢,他举起手中的大刀,朝着玄奘猛冲过来,刀身在空中划过一道寒光,带着致命的杀意。
陈虎见状,连忙催马上前,拔出腰间的环首刀,对着那汉子迎了上去:“法师快走!我来挡住他们!”
“陈大哥小心!”玄奘心中一急,想要上前相助,却被另外几名乱兵围住。踏云乌骓感受到了危险,扬起前蹄,对着乱兵猛踢过去,将一名乱兵踢翻在地,发出一声惨叫。
李彪也鼓起勇气,举起长枪,对着乱兵刺去,却因力气不足,被一名乱兵一脚踹下马背,重重地摔在地上,长枪也掉落在一旁。
玄奘心中焦急,却又无可奈何——他手无寸铁,只能依靠踏云乌骓的神勇,暂时抵挡乱兵的攻击。就在这时,远处突然传来一阵急促的马蹄声,伴随着一声洪亮的大喝:“住手!尔等乱兵,竟敢拦路抢劫,还不快快束手就擒!”
众人循声望去,只见一支骑兵从远处疾驰而来,约莫有五十余人,个个身着铠甲,手持长枪,旗帜上写着“河州卫”三个大字,显然是河州卫的守军!
那满脸络腮胡的汉子见状,脸色顿时变得惨白,他知道不是守军的对手,连忙对着手下大喊:“快撤!”
乱兵们吓得魂飞魄散,纷纷调转马头,朝着黄土坡后逃窜而去。河州卫的守军哪里会给他们机会,快马加鞭,朝着乱兵追去,很快便消失在黄土坡后。
玄奘连忙翻身下马,扶起摔倒在地的李彪,语气带着几分关切:“李大哥,你怎么样?有没有受伤?”
李彪摇了摇头,脸色依旧苍白,声音带着几分后怕:“多谢法师关心,我没事,只是摔了一下。没想到这刚离开巩州城,就遇到了乱兵,还好河州卫的守军及时赶到,不然咱们今日怕是又要陷入险境了。”
陈虎也收刀入鞘,走到玄奘身边,脸色凝重:“看来刘壮士说得没错,河州卫附近果然不太平。这些乱兵常年在边境流窜,凶悍无比,咱们接下来的路,得更加小心才行。”
就在这时,那支骑兵的首领从远处走来。他身着银色铠甲,身材挺拔,面容刚毅,腰间挎着一把长剑,眼神锐利如鹰。他走到玄奘面前,对着玄奘躬身行礼:“末将赵毅,乃河州卫的守军统领。听闻圣僧西行取经,途经河州卫,末将奉卫指挥使大人之命,前来迎接圣僧。方才听闻此处有乱兵出没,便快马赶来,还好圣僧无碍,不然末将罪该万死。”
玄奘连忙扶起他,温声道:“多谢赵将军及时赶到,救了贫僧与二位随从。贫僧玄奘,多谢将军相助。”
赵毅直起身,目光落在踏云乌骓身上,眼中闪过一丝赞叹:“圣僧这匹马真是神骏!想必便是巩州城王驿丞所说的踏云乌骓吧?末将早就听闻此马乃西域宝马,今日一见,果然名不虚传。”
玄奘笑了笑,没有多言。赵毅又道:“圣僧一路辛苦,末将已在河州卫的驿站备好了住处和斋饭,咱们这就启程吧,免得再遇到乱兵,再生事端。”
玄奘颔首,翻身上马。赵毅率领着骑兵,护在玄奘三人周围,朝着河州卫的方向疾驰而去。
踏云乌骓四蹄翻飞,速度越来越快,耳边的风声呼啸而过,远处的河州卫城墙渐渐清晰起来。玄奘望着前方的城池,心中却隐隐有些不安——泾河龙王的冤魂尚未现身,乱兵的袭扰只是小插曲,他知道,真正的考验,还在前方的荒漠之中。
而在他们身后的天空中,一道黑气悄然浮现,正是泾河龙王的冤魂。他望着玄奘远去的背影,眼中满是怨毒的光芒,咬牙低语:“玄奘,你以为有守军护着,就能平安抵达河州卫吗?等着吧,前方的荒漠,便是你的葬身之地!我会让你和你的随从,永远留在那里,永世不得超生!”
说罢,他化作一道黑气,隐入云层之中,如同蛰伏的毒蛇,等待着下一个复仇的机会。
河州卫的城墙越来越近,城门处的守军早已列队相迎。玄奘骑着踏云乌骓,在赵毅的护送下,缓缓进入城中。城中的百姓听闻取经的圣僧到来,纷纷涌上街头,想要一睹圣僧的风采。街道上人头攒动,欢呼声此起彼伏,与城外的荒凉形成了鲜明的对比。
玄奘勒住马,对着百姓们双手合十,脸上带着温和的笑容。他知道,这短暂的安宁只是暂时的,前方的荒漠中,还有更凶险的考验在等着他。但他的眼神却愈发坚定——无论前路多么艰险,他都不会退缩,定要取回真经,不负陛下所托,不负众生期望。
河州卫的驿站中,赵毅早已备好了丰盛的斋饭。玄奘与陈虎、李彪用过饭后,便各自回房歇息。夜晚,玄奘坐在窗前,望着窗外的月色,手中轻轻抚摸着王忠所赠的锦囊,心中默念:“老丞放心,百姓放心,贫僧定能平安抵达西天,取回真经。”
只是他未曾察觉,在河州卫以西的茫茫荒漠中,一场更大的危机正在悄然酝酿——黄沙之下,一双贪婪的眼睛,正死死地盯着河州卫的方向,等待着猎物的到来。而泾河龙王的冤魂,也已悄然抵达荒漠,与那股神秘的力量汇合,准备给玄奘致命一击。
取经之路的考验,才刚刚开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