怀孕的事实像一块沉重的巨石，压得林初夏喘不过气。最初的震惊和绝望过后，是更深重的茫然和无措。
她开始疯狂地在网上搜索信息：大学生怀孕怎么办？未婚妈妈的生活？流产的风险和后遗症……每一条信息都像一把刀，在她心上反复切割。留下孩子意味着学业中断，巨大的经济压力，周围人的异样眼光，以及一个她完全无法想象的未来。打掉……那个B超屏幕上跳动的小小光点，那双想象中的、清澈无辜的眼睛，让她每一次点开相关网页时都心如刀绞，指尖冰凉。
她变得沉默寡言，脸色苍白，食欲不振。设计作业敷衍了事，咖啡馆的兼职也请了长假，整个人像是被抽走了灵魂。苏晓看在眼里，急在心里，变着法子开导她，给她带好吃的，帮她应付老师的点名。
“初夏，你得做个决定。”一天晚上，宿舍熄了灯，苏晓爬上林初夏的床铺，压低声音说，“拖下去对你和孩子都不好。无论你做什么决定，我都支持你！钱不够，我找我爸妈借！休学手续，我陪你去办！你要是想……那个，我也陪你去医院！”
黑暗中，林初夏的眼泪无声地滑落。她伸出手，紧紧握住苏晓温暖的手。“晓晓……谢谢。”声音哽咽，“再……再给我几天时间，让我想想。”
她需要时间。时间或许不能解决问题，但至少能让她稍微冷静一点，攒一点勇气，去面对无论多么艰难的选择。她甚至开始偷偷地、带着一种近乎赎罪的心情，在速写本上画一些婴儿的小衣服、小鞋子、摇篮……仿佛这样能让她和肚子里那个未知的生命建立一点联系，也给自己一点微弱的慰藉。
这天下午，林初夏强迫自己振作一点。她有一张商业插画的尾款还没拿到，对方催得紧。她需要这笔钱，无论是为接下来的生活，还是为可能要做出的决定。她背上画筒，里面装着完成的画稿，准备去市中心的那家小设计工作室交稿并结算费用。
刚走出宿舍楼，手机响了，是咖啡馆的领班张姐。
“小夏啊，你好些了吗？能来顶个班不？今天小刘突然急性肠胃炎送医院了，晚班实在没人，我知道你身体不舒服，但这……”张姐的声音充满歉意和焦急。
林初夏犹豫了。她需要钱，咖啡馆的时薪虽然不高，但胜在稳定。而且张姐平时对她很照顾。她看了看时间，去工作室交稿来回大概一个多小时，再赶去咖啡馆上晚班，应该来得及。
“好的张姐，我晚点过去，大概……六点半左右到。”她答应下来。
“太好了小夏！谢谢你！路上小心点啊！”张姐如释重负。
挂了电话，林初夏深吸一口气，挤上开往市中心的公交车。拥挤的车厢，浑浊的空气，让她胃里又是一阵翻搅。她找了个角落的位置站着，紧紧抓住扶手，闭上眼睛忍耐着不适。
交稿的过程很顺利。工作室的负责人是个爽快的大姐，检查了画稿很满意，当场就把剩下的八百块尾款用现金结给了她。捏着那几张并不厚实的钞票，林初夏心里稍稍安定了一些。至少，这个月的生活费暂时有着落了。
从工作室出来，已经快五点半了。她匆匆在路边小店买了个最便宜的面包，一边啃一边走向公交站，准备赶去咖啡馆。
傍晚时分，华灯初上。天空阴沉，飘着细密的雨丝，带着深秋的湿冷。林初夏裹紧了身上单薄的外套，站在公交站牌下，看着车流穿梭。她有些出神，想着咖啡馆的晚班，想着肚子里的孩子，想着渺茫的未来……完全没有注意到，在马路对面，一辆线条流畅、通体漆黑、如同蛰伏猛兽般的劳斯莱斯幻影，已经静静地停在那里很久了。
车窗缓缓降下一条缝隙。车内，顾承泽靠在后座的真皮座椅上，深邃的目光穿透雨幕，精准地锁定了公交站牌下那个纤细的身影。
她比那天晚上看起来更单薄了，脸色苍白，穿着洗旧的牛仔裤和一件看起来并不保暖的薄外套，背着那个巨大的、与身材有些不相称的帆布画筒。她微微低着头，小口啃着手里的面包，眼神茫然地望着车流，像一只迷失在钢筋水泥森林里、瑟瑟发抖的小鹿。脆弱，却又带着一种奇异的、在困境中挣扎求生的韧性。
顾承泽的指尖无意识地摩挲着西装内袋里那枚小小的银丝耳钉。助理递上来的那份详细的调查报告还放在他手边的座椅上。林初夏，20岁，清北大学艺术学院设计系大三学生，家境普通，品学兼优，无复杂社会关系……以及，近期频繁出入医院妇产科。
所有线索都清晰地指向那个雨夜和他手中的耳钉。他几乎可以百分百确定，她肚子里那个意外到来的生命，属于他顾承泽。
一种难以言喻的复杂情绪在他冷硬的心湖里搅动。是责任？顾家的血脉绝不能流落在外，更不能被随意处置。是控制欲？他不允许任何超出他掌控的意外，尤其是涉及到他的子嗣。也有一丝被命运捉弄的荒谬感？以及，对这个看起来如此脆弱却又坚韧的女孩，一丝极其隐晦的、连他自己都未曾察觉的审视。
他推开车门，长腿一迈，踏入了细密的雨幕中。昂贵的定制皮鞋踩在湿漉漉的人行道上，溅起微小的水花。他没有打伞，细密的雨丝很快沾湿了他梳理得一丝不苟的黑发和挺括的西装肩线，却无损他迫人的气场。他像一把出鞘的利刃，带着冰冷的锋芒，径直穿过马路，走向那个茫然无措的女孩。
林初夏刚把最后一口面包塞进嘴里，正准备看看公交车来了没有。一股强大而冰冷的气息骤然逼近，带着熟悉的、清冽的木质香气，瞬间将她笼罩。
她惊愕地抬起头。
时间仿佛在这一刻凝固了。
雨丝模糊了视线，但那张脸——线条冷硬如雕塑，鼻梁高挺，薄唇紧抿，尤其是那双深邃如同寒潭的眼睛，此刻正清晰地映在她的瞳孔里，带着不容错辨的锐利和一种居高临下的审视。
是他！
那个雨夜酒吧里的男人！
巨大的震惊和恐慌如同电流瞬间窜遍全身，林初夏僵在原地，连呼吸都停滞了。嘴里未咽下去的面包屑哽在喉咙里，让她剧烈地咳嗽起来，脸涨得通红，狼狈不堪。
顾承泽在她面前站定，高大的身影完全将她笼罩。他垂眸看着她，眼神冰冷，没有一丝波澜，仿佛在看一件物品。他低沉的声音穿透雨声，清晰地砸在林初夏的耳膜上，每一个字都带着千钧的重量：
“林初夏？”
他准确地叫出了她的名字。
“你肚子里的孩子，是我的。”
